抽回手腕,望着窗外摆动的枝叶,冷冷道,“你们当真不该在太医院浪费这绝佳的口才。”太医诚惶诚恐又再次叩头,“太后圣体安康,并不大碍。”他们一向不敢直接向太后言明她身体的状况,唯有在药中去做调整补足,以保证太后心中一直相信自己的身体康健无虞。 太后挥退了太医,她望着他慢慢远去的背影,只慢悠悠问了一句,“莲英,德龄容龄那俩丫头呢?”太后觉得心悸,今日还没听到容龄的笑声,这空空荡荡的大殿安静得让她竟有些害怕。 李莲英扶着太后坐回到妆镜台前,继续用玉梳为她篦发,何荣儿看了李莲英一眼,李莲英向她点了点头,她才敢回话道,“回太后,三姑娘和五姑娘都走了,今早李大总管和奴才着人去请了,见他们兄妹都不在家中了,也没留下什么书信。” 太后微微睁大了眼,可任何事都无法让她感到震惊了,她不感觉生气,在那一刻里她竟然只觉得惆怅哀伤——她亲近的人,甚至是她憎恨的人,每个人都离她远去了。 太后微微笑了笑,她也曾一心倚赖的夫君去了,留下年幼不受驯的儿子,如今也去了。曾与她亦敌亦友的恭亲王奕訢与醇亲王奕譞都去了,咸丰皇帝的弟弟奕誴去了,她自己的妹妹也婉贞去了,李鸿章去了,她最信任的荣禄也去了。 她亲自选择的皇帝早已与她离心离德,皇后也畏惧她,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再不复从前了。她的敌人们也都去了——觊觎她手中权力的肃顺被她扳倒,贵为皇亲国戚的奕訢、奕譞去了,还有那让她恨之入骨的维新党人,他们都去了。只要她在一日,侥幸活下来的康梁二人也绝不敢回到这里,只属于男人的朝堂,她也从来都没有输过。她以为自己会是快活的。 “就这么走了?我一直包容她们姊妹俩,做了何事至于如此害怕。”太后静静问道,声音在空空荡荡的大殿里掀不起任何波澜。 李莲英叹了叹气道,“太后,您还不知道呢,昨儿夜里,五姑娘和端方大人帮着万岁爷去将泽公爷侧福晋接进瀛台了。”李莲英故意将“泽公侧福晋”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像是要刻意强调她已遮首遮尾才能活下去的身份。 李莲英他缓缓收了手,他将玉梳收进袖中,以防太后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然而太后却显得格外平静,她没有表现出分毫的怒气,竟有几分伤感,“既然已走了,便再也留不得了,这些年来她姊妹俩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了,我要为她们留些体面,就对外说,是她们的父亲病了,她们回上海侍疾了。” 太后伸手去捻起了妆镜台面上的玉滚,回想李莲英方才的话,她像是早已预料到,不禁摇头轻笑起来,“皇帝果然还是去见她了。”太后放下手里的玉滚,她看向眼前的镜中,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白发。太后挑出一缕自己的白发,白发缠绕在她精心护养的指尖,她略笑了笑,“莲英,我老了。”李莲英慌忙地躬着身子,低眉顺目道,“太后春秋方富,万寿无疆。” 太后轻哼了一声,无声地笑了笑。 太后梳妆完备后,她由何荣儿搀扶着,坐到仪鸾殿正殿内的宝座之上,她挥一挥手,示意李莲英去传前来请安的皇帝进来。 载湉大步跨入仪鸾殿,他脚下如同生风,与几日前的意志消沉已全然不同。他规矩向太后行礼问安,太后挥手让他起来,“起来吧,坐。”载湉落坐在太后身边,外头尚有等待召见的臣工,太后却没有让他们进,她竟只问皇帝道,“潋儿醒了?” 载湉一怔,他没想到自己还未向太后禀明,她就会如此突兀地问起。他已决定好,若太后再加阻拦,他便是舍去这早已空无一物的皇位也不会再松开她的手。仪鸾殿内寂静无声,只有太后养的鹦哥儿在用喙啄着金色的锁链,却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开。太平有象香炉的背后升起几团云雾,更让眼前的一切变得如梦似幻。 载湉抬头望向太后,她竟与寻常老人不同——她虽然已经历了无数的风起云涌,年至古稀,可她的脸上总是不显露沧桑,她永远不怒自威,让人心升畏惧。 可载湉却平静地望进她的眼里,他不再像儿时那样惧怕她,他淡淡道,“回亲爸爸,潋儿尚未醒。”载湉站起身来,他靠近了太后半步,陡然跪倒,声音却比以往都要更加坚定,他已决定好,“儿臣不孝,恳求亲爸爸应允留她在身边——”载湉的话没有说完,太后已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她没有再看自己三十四年前亲手选择的皇帝,她只是望着殿外飞卷的尘沙,“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你决定好的事,我从来都拦不了你,若我拦得下你…” 太后语气忽然哀伤起来,像是回忆起许多过往的血雨腥风来。如今眼下这座宫殿如此寂静,是她将异己全部清理干净的下场。慈安皇太后、先皇后阿鲁特氏,珍妃他他拉氏,在只属于女人的后宫,她也从来没有心慈手软过,她们全都离这里而去了。 太后终于又将视线挪回到载湉的身上,她的声音像是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