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一生当中,他有过不少女人,在傅永妱入宫第一日,在她于那恶心的老皇帝身下承欢时,他幸了第一个,此后接二连三,在软塌罗帷里饮鸩止渴,每每御女,都让人用黑布蒙住她们的面目。 但他爱过的两个女人,他从来都没有碰过。 傅永妱不提,谈月姬是他府中的奴仆,他要,不过是勾一下手指的事罢了,谈月姬也是愿意的,但是他却从没流露过半点那样的意思。 “月姬一直以为傅君集不爱她,日日相伴,她眼睁睁看着侯府许多女孩子得到了那样的眷顾,自己却从没有过那样的幸运。她是卑微的,我问过她,她同我说,这大抵是命,所爱之人,心有她人,求不来的。但我后来又在狱中见了傅君集,他所说的,完全不是一样。” 花眠顿了顿,“他起初是不知,傅永妱是他心中二十多年的执念和伤痛,他每一日都活在过去之中,他起初只是不知自己心中早已有了月姬。十多年细水涓涓的陪伴,终究不是一点地位都没能在他心头烙下。可却晚了。” 当他猛然回头,惊觉身后之人已是遍体鳞伤时,那个总是温柔如水陪伴在他身侧,与他度过每一个头疾发作孤独痛苦的深夜的女子,为了给他顶罪,成了一缕刀下亡魂。 “月姬多傻啊,其实那点儿罪证要不了傅君集的性命,不过是有点伤筋动骨,充其量让陛下褫夺爵位罢了,他的地下罗网尚在,别人便也撼动不得他分毫。但月姬却站了出来,她身上流着一半西厥人的血,眸子天生异色,太容易便能取信于人。她挡了傅君集面前的灾祸,于大理寺,却没能挡住酷刑,一夜过去便香消玉殒了,连让傅君集出手的机会都没有。月姬断了五根指头,她的尸体,是连同那五根断指一并送回承恩侯府的。” 花眠还记得那一日,她几乎不敢走出来,便躲在回廊后探看。 傅君集俨然如疯了一般,发狂拔剑,杀了侯府不少人,最后她们仓皇逃窜,散如猢狲,一夜之间,偌大侯府空了下来,傅君集也没问这些奴仆奔窜之罪,又数日,月姬的尸首在棺椁之中已经发出了阵阵恶臭,他也不让人盖棺,枯坐守着,直至满七日后,他命人将月姬下葬。 花眠见到他,他坐在承恩侯府老桑树底下的一派石凳上,披向身后的长发,已是花白如雪。 他听到动静,低低说道:“来了?过来吧。” 花眠虽是迟疑,但仍走了过去。 他道:“眠眠,我这一生实是可笑。” 父母扔弃他,他将那一双父母乱棍扫出门去,兄长背弃承诺,他来长安之后,从不见他俨如陌生人。 傅永妱将他拉出深渊,他爱她至深,她为了花昼抛弃他,又为了江都抛弃花昼。他又重从云端跌回泥淖。 最后,他辜负了月姬。 他这一生,永远是在往回看,看自己走过的一步一个脚印的路,看自己趟过的刀山,渡过的火海,看辜负自己的那些人一个一个被自己远远甩去,但他心中从未有过一时一刻的痛快。 二十年前就明白了,他是一个笑话。 他又用了二十年,不遗余力地证明了这一点。此生确实,如同玩笑。 “眠眠,这是能要我性命之物,你好好收着。” 他取出一沓信纸和票子出来,中间杂着地契文书之物,不知作何用处。但花眠一点没有怀疑这是一个圈套,她走了上去。 直到她的双手接过那些确凿的罪证,傅君集淡淡说道:“你看我的第一眼,是仇恨的目光,那样的目光我一直记着。从你来承恩侯府起,你没有一日不想杀了我吧?花氏确实忠心耿耿,是被我谗言诛毁,如今冤冤相报也是应该。你拿着这个,向新帝陛下立功去罢。” 他头疼欲裂,脸孔苍白,说话却仍是淡淡地带着一丝看不透的微笑。 花眠接过了他手中之物,从承恩侯府里养出来的女孩子,不知不觉那唇边一抹微笑,已是与他如出一辙:“我会的。侯爷放心。” 她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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