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对他说了什么,他便点了点头,起身来向旁人道别,也不看他们是什么脸色,就从开着的房门里面走了出去。 一路下楼。 洗尘轩的堂倌在门前给他递了伞,他接过,将那深青色的油纸伞撑开,打了起来。 在伞沿抬起的时候,那一张轮廓深刻面庞也在伞下出露,从清冷的下颌,到紧抿的薄唇,再到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平静修狭的眼,微微颦蹙的长眉…… 仿佛感知到什么一般,他的视线抬了起来。 于是就这样正正地撞上了。 隔着如帘似烟的雨幕与长街,她在楼上窗边,他在楼下阶前。 姜雪宁眼底,一滴滚泪毫无征兆地坠下。 伞尖上一滴冷雨,轻轻落在张遮的手背。 他觉着自己像是被烙了一下。 那模样明媚的少女,洗去了一身的铅华,没有了那隐约的偏执,就这样干净而柔美的,站在他最爱的大雨后面,用一双同样下着雨的眼望他。 这一刻,执伞的手指用力地握紧了。 可他终究没有走过去,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在久久的凝望之后,垂下了自己的目光,走下台阶,让那一把撑开的伞遮掩了自己所有的秘密,在她的视线里渐渐行远。 姜雪宁于是想:真好,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第40章 前世过往 张遮乃是吏考出身。 吏考不同于进士, 考后择优所录的吏员与一般食君俸禄的官员不同,招进公门之后,是“事急则用, 事定则罢”, 算是临时在官府辅佐官员们办事。本朝向有定规,“吏”不能当御史,也不能再参与科考,所以一般而言会参加吏考的都是屡试不中或出身寒微之人。 张遮属后者。 他年幼失怙, 仅有寡母抚养长大,虽才干优长,于八股、经艺、策略却不十分通晓, 吏考后供职于河南道监察御史顾春芳手下, 专司平冤、治律之事,竟有奇才。 顾春芳因此破格将他举荐给了朝廷。 未三年便因在御前对一桩疑案做出了评判, 被圣上看中,点为了刑科给事中。 只是上一世,他往后的仕途走得实在不很平顺, 满满都是坎坷。 姜雪宁想起来都觉着口中发涩。 他本可以名垂青史, 以“直”、以“正”而远离宫廷那些纷扰的争斗,可偏偏被她卷了进去。 张遮刚升任刑部侍郎的时候,锦衣卫想要彻底掌握刑狱之权, 可张遮却觉锦衣卫行事嚣张、滥用私刑, 两司之间颇有职权冲突,因而总是针锋相对。 偏生周寅之便掌着北镇抚司。 他一心要铲除张遮,张遮则一力要收回刑狱之权, 且多次弹劾周寅之徇私枉法、败坏朝纲。 两人水火不容。 周寅之的背后便是姜雪宁,她彼时正与萧氏一族作对, 多有用得着周寅之的地方,所以一开始看张遮便如看绊脚石,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一开始,是因立场百般刁难; 后来却是发现这人冷面,戏弄起来着实好玩。 她毕竟是皇后,便是言行举止过分一些,张遮也招惹不起,所以早些时候大半是忍她、让她,可她并不是什么见好就收的人,反而越发得寸进尺。 张遮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