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妩知道崔氏是真心实意欢迎她回来,但她也清楚,自己在李家住着并非长久之计。 尤其那玉照堂,安姐儿前两年就已搬进去了。现下自己回来,安姐儿便要回大房院里继续挤着。 她心下略作盘算,面上不显,只朝崔氏莞尔浅笑:“多谢大嫂。” 这时,一直缄默不语的李砚书开了口,神情肃然地看向李妩:“你将大皇子带回来,陛下真的同意?” 寻常夫妻和离,不是没有孩子随着女方归家的情况。 但裴琏并非寻常孩子,他乃大渊朝皇子,当今圣上唯一的子嗣,也是朝臣心中储君的人选,大渊朝未来的希望。 这个问题叫李妩的神情也不如开始那般镇定—— 出宫的路上,她那点被裴琏眼泪激出的母爱也冷却不少,开始思考这个孩子的未来。 无论将他留在宫里,还是带出来,各有各的利弊。 想来想去,她只能寄期望于宫里那人:“陛下正值壮年,若他真想明白了,明年开春选秀,广纳后宫,应当很快便有其他皇嗣。” 在场众人听到这话,皆愣了一愣,转念再想,这的确是个理想的解决办法—— 前提是,宫里那位真的愿意举办选秀。 众人各怀心思,书房内一时静了下来。 良久,还是李太傅打破这份静谧:“行了,都别愁眉苦脸的,阿妩能回来是好事,该当高兴才是。至于以后的事……” 李太傅四平八稳地端坐着,苍老眉眼间透着磐石般的沉稳:“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罢,他略提声音,命其他人退下,只单独留下李妩。 窗外月光皎洁,笼罩着鱼鳞青瓦,书房内棋子落盘,响起清脆声响。 棋局过半,李太傅捻着棋子,皱纹横生的眼眸看向对座的女儿:“阿妩,你连父亲都要瞒着么?” 李妩下棋的手微微一顿。 半晌,她掀起眼帘,朝李太傅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果然瞒不住父亲。” 李太傅哼了声:“你这丫头,从小主意就多,撒起谎来更是眼睛都不眨。从前你母亲还与我说,生你二哥时少生了脑子与心眼,全都攒在下一回,一道生给你了。” 这话惹得李妩失笑,摊手道:“二哥自个儿不聪明,可不赖我。” 李太傅也扯唇笑了笑。 清风朗月,竹影绰绰,父女俩之间也因这小小玩笑,气氛融洽不少。 只是笑过了,李妩也敛了戏谑,将她与肃王妃的商议,以及裴青玄给她种蛊之事,统统坦白。 饶是见过风浪的李太傅听到南疆巫蛊,也勃然变了脸色,只骂裴青玄糊涂。 若那贵妃换做是旁人家的女儿,他定要血书上谏,痛骂皇帝昏聩,妖妃误国。可现在,那惑乱君心的妖妃,是自己的女儿…… 李太傅心绪复杂,沉着面色,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李妩则是端起手边已冷掉的茶水喝了一大口:“那日夜里,肃王妃将这一切告诉我,我也怔愣了许久。” 冷茶微涩,舌根略麻,无端唤起潜意识里一些模糊记忆,譬如那碗螳螂花汤药没入喉头,浓郁到刺鼻的血腥味。 那人用心头血灌溉出来的花,种进了她的身体里,从此她与他病痛相依、性命相连。 思及此处,她纤浓眼睫蝶翼般颤了颤:“还真是个疯子。” 却也是这个疯子,的确豁得出性命去救她。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烛火映入漆黑明眸,辉芒闪烁:“思来想去,我决定叫自己忘掉这一切,与他做个陌路人。” 忘掉与那人的爱恨情仇,忘掉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忘掉与他紧密相连的前半生。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爱恨嗔痴,相忘于江湖。 青瓷烛台之上烛泪又积了好几层,鸦默鹊静间,李太傅缓缓抬起头,看着女儿沉静如水的面庞,欲言又止。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