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说得虽然在理,这番话却实在拗口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于是轻踹一脚:“什么忧惧?我有何忧惧?‘爷’也不会叫一声,成天‘尊主’、‘尊主’的,烦不烦呀!” 捧灯朝后一缩,正好让刘鉴这脚擦到自己衣襟,既没落空,也落不下伤来。“爷,”他只好改了称呼,“小人服侍爷更衣吧。” 对方既然穿戴公服来拜,刘鉴也只好换上乌纱帽,穿好鹭鸶补子团领大衫,出门去迎。只见来人四十上下年纪,一张瘦长脸,满脸堆笑,见面就拜,说:“下官户曹司务牛禄,参见左司直郎大人。”刘鉴听他报名,心说这名字不好,牛本来就是辛苦的,再加个“碌”字,那还能清闲得了吗?看此人相貌,也果然像是劳碌命。 捧灯倒是料得不差,牛司务果然是送俸禄来了。按照规定,以刘鉴的品级,九十六石俸禄里面,当有六成支米,四成支钞,只是牛司务说:“北京城人口暴涨,本部粮米不敷发放,故此给长官的全是宝钞,统共九十六贯,请您查收。” 就这么一耽搁,等刘鉴验收了俸禄,送走牛司务,换下公服,重着道袍的时候,天都已经漆黑一片了。于是他叫捧灯提上灯笼,出寺门一直往南行来。 小街和东直门大街的交汇处,开着一家官营的酒店,半个月前刘鉴从通州进城的时候就看见了,一直没有前往光顾。因为官营的酒店,往往价钱要比私营的为贵,那时候他囊中不丰,又不知道初到北京城,是否能够按时领到禄米,天幸今天俸禄到手,不趁这机会去饱餐一顿,要更待何时呢? 溜溜达达,时候不大,一主一仆就来到那酒店门口。只见是栋不大的二层小楼,楼上高张着酒旗,上书“本店发卖四时荷花高酒”几个字,门上还有两块匾,题着“东城第一酒馆”和“四时应饥食店”。刘鉴迈步往里便进,又见厅堂勉强还算宽敞,四壁挂着诗文绘画。 他还没看全,早有个伙计迎了上来,看他相貌清秀,气度不凡,赶紧先鞠一躬,然后高喊一声:“有客到,楼上雅座请哪您~~”于是跟着小二登上二楼,只见所谓雅座,不过条凳换了方凳,每个座头间用扇镂空屏风格挡开来,没有包间,全是隔间。正当饭点,座头上大多有人,只有最西侧角落里还空着一副,伙计忙着招呼:“您请,您请,虽不靠窗,却绝对不气闷。” 刘鉴倒并不在乎这点。曾有个勘舆师傅教他说:“座位、朝向,都关乎荣辱祸福,丝毫马虎不得。”不过如果连出外吃顿饭、喝口酒都必得先拿罗盘勘察一番,那这人也未免活得太累了,就算没祸患,也得自己闹出病来。于是他进隔间去坐了,叫壶烧酒,点上糖炙肉、酿肚子、烹子鹅、盐醋鱼四荤,酱佛手、烧黄芽菜、烧甘菊苗、蒜瓜木耳四素,以及一盆虾米羹。 时候不大,酒就到了,菜也陆续端上来。捧灯侍立在旁给满了酒,刘鉴先吃口菜,端起杯来正要喝,忽然听到隔壁一人惊呼:“这就打死啦?!”随即一人回答说:“整整八百七十四下,就算是大罗金仙,也铁定给打死了!” 刘鉴本来不大喜欢听壁角、管闲事,然而听说似乎是打死了人,心下也不禁一惊,于是停杯倾听。只听先前那人又说:“就算乞丐,也终究是人哪,难道顺天府就这么强横霸道,生把人活活打死吗?”对方叹一口气,回答说:“为了筹金子修城,打死个把乞丐又算得了什么?” 刘鉴正在侧耳倾听,忽然一人在门口出现,鞠躬行礼:“刘长官,不期在此处相遇。”刘鉴抬起头来一望,真是太巧了,来人非他,却是才刚给自己送过俸禄宝钞的户曹司务牛禄。 那牛禄端着一杯酒,朝刘鉴点点头:“下官就在对面,看到长官在此,先过来敬您杯酒。”刘鉴口称“不敢”,站起身来,两人碰杯饮干。刘鉴正想叫捧灯来满酒回敬,只听隔壁那人一拍桌子:“这是妖言惑众!校军场打死了人,还说什么为的筹款挖金子,这回我去京城,若有机会面圣,就狠狠告他顺天府陈谔一本哪!” 听说要告顺天府,连牛禄也把耳朵支楞起来了。他眼望刘鉴,似乎在询问,刘鉴低声说:“好像是校军场打死了一个乞丐……” “哦哦,”牛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