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朝着石子的方向转身,看到了站在一间配殿廊下的沐春。 他瘦了,黑了,也高了,穿着大红朝服,头上戴着七梁冠。 他回来了。 活着回来的,他做好了自己事情,已经升为一品武官。 我也做好了自己的事情,升为六品司言。 果然,牵挂、求神拜佛、吃斋做善事等等,统统都没有用,做好自己的事情最重要。 胡善围露出笑意,“回来了?皇后娘娘宣你过去。” 沐春一见胡善围的笑容,心如刀割,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她穿着黑色官靴、紫色官袍、玉革带、戴着乌纱帽,没有戴耳环,一应饰品皆无,只有紫色官袍下的红罗裙表明了她女性的身份。 天然去雕饰,她比印象中更美了,灿若明月。半年不见,她的眼神愈发自信坚定,不输封赏宴会那些功臣武将。 她比从前快乐、比从前自信,也比从前强大。是时候告诉她王宁的消息了。 沐春鼓足了勇气,说道:“善围姐姐,其实王宁他——” “善围。”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沐春的话语。 听到这个声音,胡善围的身躯猛地一颤,从温暖的四月一下陷入了三九寒冬。 “善围姐姐!”沐春握住善围的手,她的手好冷,好似一个冰人,轻轻一击,就一块块迸发蜘蛛网似的裂纹,即将落下一地碎片。 看到沐春眼里悲悯、怜惜、悔恨交织的目光,刹那间胡善围明白了一切。沐春张口在说些什么,胡善围像是瞬间失聪,什么都听不见。 她脑中回荡着《琵琶记》赵五娘的歌声: “乱荒荒不丰稔的年岁,远迢迢不回来的夫婿,急煎煎不耐烦的二亲,软怯怯不济事的孤身己。” 曾经的胡善围似乎又回来了,那么的绝望无助。 不,我不是赵五娘,我不是那个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丈夫身上的赵五娘。 胡善围挣脱了沐春的手,缓缓回头。 是王宁。 他穿着同样的大红朝服,头戴七梁貂蝉冠,比沐春的七梁冠上多出一个玉蝉。身处宫廷,胡善围熟知大臣的朝服,七梁是一品或者以上官爵所戴,如果七梁冠上顶一个玉蝉,那就是伯侯爵或者驸马。 从未听过有个叫做王宁的驸马,那么王宁应该封了伯爵或者侯爵。 不管伯爵还是侯爵,都比她这个六品司药官阶大,胡善围以见到上官的礼节施了一礼,“恭喜王大人高升。” 王宁第一次见到穿着官袍的胡善围,她比从前更美,似乎还长高了些,她挺直了脊梁,那身官袍穿上身上,好像穿着盔甲的战士,无比妥帖。 她还是那个胡善围,却也不再是那个胡善围了。 午夜梦回时,他无数次梦见未婚妻甜甜的叫他“宁郎”。 可是真的见面,她只是客气又客套的叫了声“王大人”。 “宁郎”,“王大人”,两个声音在脑海里交错响起来。好像心脏被活生生掏出来,一寸寸的搅碎,王宁像是遭遇暴击,颓然回退了两步。 情,依然在。心,已碎了。 沐春见胡善围的反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的善围姐姐比以前愈发坚强。 这才是我的善围姐姐啊! 沐春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心疼,说道:“这一位是皇上刚刚册封的永春伯王宁,北伐的时候,永春伯救过我,我也救过永春伯,我们两个算是扯平了。善围姐姐,我错了,我其实早就从徐增寿那里得知王宁其实没死,改名换姓在北元当探子,但是我——” “我懂得。”胡善围若没有怒火,那绝对是假的,但当着王宁的面,她不好当场爆发,只是说着官样文章:“君不密则失其国,臣不密则失其身,机事不密则成害。他连亲生母亲都没有告诉假死的真相,想必此事关乎国家机密,错不在你。” 王宁为了在北元潜伏,斩断了所有人的联系,包括他的寡母。在忠与孝,忠与情之间,他选择了忠。 如果是以前的胡善围,定会怪他狠心,不是此生的良人,哀泣不已。可是现在的胡善围在宫廷当女官,见识不同于以前,知道忠与孝,忠与情的两难选择。 无论如何,选择忠的男人,值得她和世人尊敬。 他配得上英雄二字。只是,当他的家人,和他的恋人会很痛苦。 “对对对,善围姐姐说的太对了,臣不密则失其身。”沐春连连点头,指着王宁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