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自己说,这是一场短暂的恋爱。友芝的求学将在旧历年前结束,等回了梅城自然就不会再有这些了。在家里,季太太有无数双眼睛,甚至在这里也有,福根和他老婆,可不就是她伸得长长的腕足。明芝不知道下人们有没有看出端倪,也许没有,毕竟她和徐仲九在人前都很注意,应该没露出任何痕迹。不过出了门,就不一样了。 元旦假日,初芝做领队的中西女校歌咏队去南京参加汇演,季家的老老小小都跟了去,一则为初芝鼓劲,二则借此机会观赏提灯大会。友芝懒得来回奔波,便和明芝留在上海,而沈家的五少爷一直留在旅馆没回去,徐仲九理所当然做了他的陪客。 说是这样说,但有许多时候五少爷只是需要徐仲九向五少奶奶做个交待,并不需要他在旁边一起玩,所以徐仲九还是有不少空暇时间。这天他带了明芝去看戏。 季家没有看戏的习惯,只在大宴亲友请一班戏热闹热闹,其他时候更喜欢西洋音乐。一家之主季祖萌认为中国的传统戏文大多以才子佳人为主题,不宜女儿们的成长,因此老太太虽然喜欢绍兴戏的婉转动人,还是忍痛割爱了。 管得了家里管不得外头,初芝她们多多少少也知道几折出名的戏,但小孩子哪里静得下心听咿咿呀呀,所以不看就不看,谁也不觉得有什么损失。明芝听徐仲九说是看戏,还暗暗叫了一声苦。她没有鉴赏能力,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才不会中途睡着。最好是锣鼓喧天的那种,至少一旦睡意弥漫,尚可借声响提个神。 谁知去到才知道是新式文明戏,现在叫话剧的,这个在学校也很时兴。明芝就读的学校里,学生们曾经排练过《哈姆雷特》,初芝本想反串王子,因为身高的原因只能扮演奥菲莉亚。 明芝够高,可同学们嫌她说话声太低,没人听得清,更不用说风度上的欠缺。碍着季家在学校的影响,大家没好意思说,只是鼓励她加油,还是初芝看不下去,直言明芝不行,另外挑选一位同学上台。明芝松了口气,可心里难免有些讪讪,她认真背了几天剧本,也想表现好的。 徐仲九发现明芝情绪低落。他近来看她是一只有趣的兔子,外表怯弱内心跃跃欲试,可笑之余也有几分笨拙的可爱,所以很愿意花点心思在她身上。 “怎么,想去齐天看火烧红莲寺?” 明芝一怔,什么?反应过来后把头赶紧摇了两摇,“话剧好。”她听不懂京剧慢条斯理的念白和唱词,倒是话剧起码口齿清楚,说的都是白话。 票是五少爷向徐仲九推销的,是他一个牌友的同学的弟弟写的本子。新手对票房没有把握,亲友们内部消化了一部分票子。徐仲九无可无不可地认购两张,反正他只是想把明芝带离那个临时的家,具体做什么并无所谓。 五少爷给朋友捧场,带了一个女性朋友也来了,见到徐仲九和明芝满面春风地过来打招呼,又和明芝开了两句玩笑,称赞她越长越漂亮,就像花朵到了合适的季节含苞待放。 老婆孩子妹妹回家过新年,五少爷一个人的日子舒适得如同三九天烤火炉。他把身边的女性朋友介绍给徐仲九和明芝,“密斯汪留洋美利坚,先攻文学后学历史,是不可多得的才女。”才女对明芝笑,眼睛却盯在徐仲九脸上,又怪五少爷有这么漂亮的表妹也不多请出来玩。 明芝被他俩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头晕眼花,总算五少爷见到别的朋友,带着依依不舍的密斯汪跟别人社交去。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徐仲九觉得她的样子非常孩子气,忍不住笑了。方才五少爷和密斯汪轮番夸明芝长得好,他才发现在不经意间她确实长成大姑娘了。 明芝的头发没烫过,略有一点留海,长发中分,松松地梳成一支独辫,露出秀丽的鹅蛋脸。她早先吃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素,但如今大局已定,在徐仲九的劝说下恢复了正常饮食,肌肤也随之渐渐有了血色,是春桃般淡然的白里透红。 眉不画而黛,鼻梁高挺,唇形分明……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