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面墙是不会倒的。 但这面墙其实早已千疮百孔。 史家一脉,只剩下林溪一个单薄少年,国公府的几个老仆和亲兵们披麻戴孝,帮着他为大将军张罗后事。 年关各部繁忙,陆清则作为吏部之首,自然也逃不掉繁冗的公务,这时候被革了职反倒为他减少了麻烦,就管着一个吏部,忙完了能去武国公府帮帮忙。 其实也不匆忙。 来京之时,史容风估摸着自己大概撑不到冬月了,提前让人准备好了棺材纸钱香火。 能在徐恕的疗养之下又撑了个把月,与林溪多相处一段时间,于他而言,已经很不错了。 朝中的武将最先来吊唁,随即是其他的朝臣。 也有京外听闻消息,冒着风雪而来的。 虽说朝臣们依旧吵得热闹,但大多数人对史容风还是怀着敬意的,来了武国公府,在史容风的灵堂前,见到陆清则,脸色再不好看,也没有发作什么。 武国公府难得热闹了一回。 一直被藏着掖着、传闻里的小世子也出现在了大伙儿面前。 其实按着史容风一贯的脾气,在他最后的时日里,非但不会把林溪藏起来,反而无论如何也会把林溪推出来,面对京城这些表里不一的人,学会怎么处理,免得他走之后,林溪还难以面对生人,这是对林溪好。 但林溪有哑症。 这是个不会说话的、腼腆害羞的孩子。 好在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林溪终于冲破了那道封住他口的魔障,磕磕巴巴地说出了第一句话。 有了第一声后,再接着说出话来,也没那么困难了。 而且有陆清则在侧照料着,面对来往的客人,林溪也不必开口回应太多,以免暴露自己的磕巴。 众人见过小世子后,心里凛然,只感觉这位小世子容色冷漠,惜字如金,不是好欺负的脾气。 不愧是史家的血脉,跟大将军似的,往那儿一坐,就没人敢放肆了。 某种程度上,又是一层保护色。 当天夜里,宁倦也亲自驾临武国公府,为老将军上了炷香,给足了史容风尊重。 转头看到灵堂外一眨不眨望着院中雪景的陆清则,宁倦思索片刻,还是在众人偷偷摸摸的注视下走了过去,低声问:“怀雪,你在难过吗?” 众目睽睽之下,陆清则倒没有回避他,转头看了眼棺木,淡淡道:“人终有一死……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道:“大将军的兵权已交归陛下手里,往后大齐的江山,无人再能有威胁,陛下可以安心了。” 京中的一些旧族是个麻烦,不便推行宁倦的新政,等解决完最后一点小麻烦,他走得也能安心点。 宁倦蹙了下眉,疑心陆清则话里有别的意思。 但陆清则说完,就低下头闷闷咳了几声,这几日来回奔波,还是受了冷,呛了口风。 宁倦只好把话咽回去,侧身给他挡了挡风:“注意点身子。” 宁倦靠得有些近了,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息拂过鼻尖。 陆清则的眼睫颤了一下。 先前史大将军在病中时不喜欢人叨扰,将来探望的大部分人拒之门外便算了,现在办理后事,再将人拒走就不好了,眼下周围的人不少,成天握着笔盯着陆清则、随时等着他露出什么“马脚”,好口征笔伐的言官也来了不少。 陆清则并不想有任何一丝可能被人看出宁倦对他的意思。 相比起他的声誉,作为天子的宁倦更不能沾上这种事,需知史官载上一笔,往后千秋万代都会记下来。 目光觑到范兴言来了,陆清则侧过身,向宁倦略一颔首,过去和范兴言说话。 陆清则的态度很自然,但他的一举一动却格外触动敏感的宁倦。 老师连被他遮遮风都不愿意了吗? 他的目光追随着陆清则而且,看着他和范兴言说了两句话,淡红的唇角便微微勾了起来,神态放松自然,是在他面前很久没有再露出过的随意姿态。 嫉妒的情绪就像被砸碎的琉璃,不仅碎得响亮,飞溅出去的残渣还会扎着人疼。 边上偷偷注意着陆清则和宁倦的官员瞅见陛下望着陆清则的眼神,心里霎时振奋: 陛下看着陆清则这个眼神,好生可怕! 果然,陛下已经对陆清则动杀念了吧! 宁倦克制着收回目光,心底没什么波澜地想,他已经准备好送给陆清则的礼物了。 过了头七,在京郊的史家祖坟里给史大将军下葬衣冠后,陆清则就要遵循史容风的遗愿,送他回漠北下葬了。 从京城到漠北,扶棺而去,来往最少也要花上十日,等陆清则回来,便是他的生辰了。 等陆清则从漠北回来,他就亲手奉上自己的礼物。 在灵堂守孝的七日里,林溪大部分时间都安安静静的,很少说话。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