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掉头回了乾清宫。 东宫。 朱瑄在烛火辉映中教金兰写字。 她握笔的姿势不对,他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掰开她的手指,教她怎么握笔,怎么发力。教了一会儿,松开手,搂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让她自己写。 金兰晃了晃肩膀“你别挨着我,你挨着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下笔了” 他整个人罩在她背后,下巴还往她肩膀上一搁,她浑身紧绷,怎么写字呀?朱瑄轻笑,挪开了些。 书案上凌乱堆放了一大堆字帖,是杜岩搜罗来的。 朱瑄随手拿起来看,问“你最喜欢谁的字” 金兰一边凝神写字,一边答“沈度,他的字漂亮。” 朱瑄道“他的字丰润淳和,雍容端正,成祖时他常伴圣驾左右,奉命修撰孝慈皇后传,那时候的诏诰制敕、御制诗文碑刻几乎都出自他手,婉丽飘逸,劲秀潇洒,成祖说他是我朝王羲之,他的小楷写得最好。” 金兰悬腕提笔,写了个月字,低头端详,说“也有人说沈度的字太古板拘谨,没有意趣。” 沈度的字备受皇室推崇,一时之间天下士人纷纷苦练沈字,台阁体成了官用文字,科举考试时考生都以沈字书写文章,这一点备受文人诟病,他们认为台阁体扼杀了书法。 朱瑄笑了笑,“古板的不是沈度的字,争相效仿他的人多了,沈字遍布天下,如今天下士人都习沈字,不知变通,自然就古板了。” 金兰点头,捧起纸给朱瑄看,“你看我这个月字写得怎么样” 朱瑄顿了一下,道“进步很大。” 金兰笑着白他一眼“想批评我就直说。” 两人说着话,杜岩从外边走进书房,道“乾清宫的张公公来了。” 张公公是嘉平帝身边的老人,内书堂出身,虽是太监,但并不和钱兴等人为伍,向来以儒臣弟子自居,经常帮文官说话。 朱瑄拍了拍金兰,“我出去见他。” 片刻后,内官们簇拥着朱瑄回来,朱瑄面色如常,无悲无喜的样子,内官们却满面笑容,欢天喜地。 杜岩笑眯眯地和金兰说“殿下,徐甫升官了万岁爷爷刚刚让司礼监拟的旨,兼文渊阁大学士,参预机务” 参预机务,这就是说徐甫进入文臣的权力中枢内阁,成为次辅之一了。 徐甫是当年的廷试一甲第二名,性格沉稳,举止老成,先授翰林院编修,后来拜礼部右侍郎,继而转至吏部。他刚毅正直,忠厚和平,不满嘉平帝荒废朝政,屡次上疏劝谏,嘉平帝嫌他多事,不予重用。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员升迁,东宫内官不会这么高兴徐甫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是朱瑄的老师之一。嘉平帝给朱瑄挑的老师几乎都是为人正直但官途不顺的老臣,个个垂垂老矣,不久就要致仕,唯有徐甫还算年轻,今年六十岁。 官员升迁,乾清宫特意派人知会东宫,升官的人是东宫讲读官其中的意义,不言自明。 先是重开早读,现在嘉平帝又提拔朱瑄的老师,让他的老师进入内阁?难怪东宫内官这么高兴。 金兰抬头去看朱瑄。 朱瑄依旧和平时一样,神色清冷,举止如常,走到书案前,提起笔,在纸上写字。 金兰站在一边帮他磨墨,看他写的是什么。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这是道德经里的句子。 朱瑄放下笔。 他的战场从来不在前朝,也不在后宫,他的敌人不是郑贵妃,也不是赵王从始至终,他的生死荣辱,都在嘉平帝的一念之间。 他的父亲多疑敏感,耽于享乐,任性骄纵,但他的父亲又受过良好的储君教育,道德理念根深蒂固,父亲在个人私欲和为君者的责任之间摇摆不定,利用他这个儿子将文官玩弄于股掌之间,又反被文官架空,他恼怒于文官的坚韧,知道自己和文官的矛盾不可调和,干脆提拔宦官,直接和文官决裂。 这是为君者的大忌。 嘉平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