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算不上是什么顶顶聪慧的人,却也不难想,多年前从兰昉城一路走来,这般的日日夜夜里他一个人是怎么过的。 她的几个月,与他而言却是朝升暮落,一岁又一岁的十几年。 人的一生,总共又才几多个日夜,多少个春秋? 早就……物是人非了。 这些日子,每有空闲,她便常想起初初醒来,被扔出去侯府时,茫然间见到的那一眼。 那是冷漠又沉黯的,寂然得发空。 当时不以为然,如今却骤然惊心。 不该是这样的。 裴中钰,不该是这样的。 他是天生的剑客,落拓江湖,舟行山水,风雨自悠然。 可现在,他不再是当年那个生在南江枫林,去过西山白雪,走马天涯,潇洒自在的剑客了。 他带过兵,打过仗,吃过苦,受过累,曾不记得过往,没有依附,也曾沉默又孤独地囿于一方。 他走了一段好长又艰辛的路,一个人,没有她。 所谓物是人非,事过境迁了。 在南江的日子,对他来说,早已经走得好远了。 宁莞颤了颤肩,捱了许久,再忍不住哭了出来,语中哽咽,泣不成声,“你、你又何苦、何苦这般来迁就我。” 眼泪落进衣襟,打湿了衣裳,头一次见她这样,裴中钰有些无措。 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拥着人,轻抚她的肩背,垂下眼帘,微皱了眉头。 抿着唇默然须臾,终是沉声道:“裴夫人,我只是希望……你能高兴。” 宁莞挣开,坐直了看着他,合手捧脸,怔怔道:“我的裴公子啊,你这样,我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她亏欠良多,只会在愧疚的泥淖里更加难以挣脱。 裴中钰愣道:“可是你……” 她吻了吻他的唇,打断了他的话,轻声道:“你不在的时候,我自然惦记着过往,回念着曾经。” “可如今你就在这里,我心念的自然是未来,想的自然是以后,哪里需要这样活在回忆里?” 裴中钰替她擦掉眼泪,双唇动了动,一时语塞。 宁莞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微哑,却又是轻而柔的,拂如春风,“我说的,你明白吗?” 裴中钰定然凝视,风穿透窗格,烛火摇曳,落在眼里几变光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脊背慢慢松缓下来,终于稍舒了舒眉,轻轻嗯了一声。 宁莞轻咬着唇,这才微抿了点笑意。 …… …… 窗外是雪里红梅,灼灼似火,怀里的人却冷冷生寒的,面色苍白,了无生气,像一块覆了雪的冰。 他捂了捂她的脸,直到月至中天,手都发了僵,也终究没能暖过血色来。 裴中钰醒来,猛地坐直身,见房中漏刻,不过丑时。 宁莞睡意朦胧间抓住他的手,指尖微凉,她稍清醒了些,徐徐睁眼,看他扶着额低头不语,忙起身来,一边与他擦汗,一边柔声问道:“是魇着了?” 裴中钰喘了两口气,抬起头,支手捂住她的脸。 宁莞目含疑惑,他却俯下身来。 宁莞倒在软枕间,呼吸急促,根根白皙的手指穿过黑酽酽的长发,缓了一口气,口中含含糊糊地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动作稍停,摇摇头,低声道:“没有的。”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 临近卯时,外面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的,混着泥土的芬芳,散去了多日的燥热。 待到天色大亮,芸枝来敲门,宁莞才将将从床上起来,慢慢套好中衣,这才推了推正四下张望着,要找地方躲藏的裴中钰。 他看过来,她才说道:“去开门呀。” 裴中钰指着自己,“我?” 宁莞弯眸笑了笑,细声道:“我腿酸,不想动的,你跟芸枝说,叫她让厨房送些水来沐浴用。” 裴中钰看了看她,依言慢慢穿好鞋,一路过去,拉开门闩。 芸枝手里抱着宁莞的衣裳,都是专门熏了一夜淡香,今日出门要用的,她听见开门的动静,扬起笑脸,却不想吓了一跳。 看着面前一身白色中衣中裤,外面只罩了件霜色大氅的男人,瞳孔骤然一缩,惊乱之下,忙忙后退了好几步,踉跄着到了石阶下,连手里的衣裳也散在了地上,沾了好些湿泥。 尖声道:“你、你……侯爷?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大清早的,她这是做梦呢? 裴中钰下意识转头往里看,唔了一声,也没回她的话,只拢回视线,说道:“让你叫厨房送水来。” 芸枝跺了跺脚,快步进屋里去,就见宁莞坐在床上,一点也没遮掩衣颈间的那些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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