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家的小院堆了个水泄不通。 顾欢这时候不得不给那几个让他头疼的姑子好脸色了——谁让他有求于人呢,这些姑子们看着纤细高挑,可是一个个力气都大得很,搬东西比他这个八尺男儿还利索。尤其是那个叫祝小鱼的,“嘿哈”一声气沉丹田,就和孟章生生将一个装着黄金的箱笼抬了起来,简直气壮山河。 “你这姑子究竟吃的什么,”顾欢对祝小鱼的力大如牛感到匪夷所思,“怎地比男人还要大力气?” 邹雨嫣搬了个书箱从他身边走过,轻飘飘地落下一句揶揄:“也不是每个男人都同你这般,身无二两肉,书呆子,还能干甚么。”顾欢气得要争辩,祝小鱼已经和孟章放好东西从后院回来了,祝小鱼冲他招手:“顾大哥,你别闲着偷懒呐!” 顾欢搬不动,只好一边忍受邹雨嫣她们的嘲笑,一边给她们扇扇子。 院子外面孟章带了亲兵帮忙搬运聘礼,顾柔在屋里急得直冒汗。 她过去织布的技艺不差,可是绣花就一般了,眼看快要出嫁,喜服还没有绣成——这只凤凰的毛色总归绣不满意。她想要请教宝珠,可是宝珠如住在国师府里和殷春她们打点内务,又不方便去找。 顾柔着急得很,想着快要嫁给大宗师,又是欢喜,又是心烦,停下针脚,对着窗外叹了口气。 一旁打扫屋子的向玉瑛听见了,走过来,手里头还拿着笤帚——为免遭到顾欢的白眼,她最近包下顾家的大部分杂务,顺便探头望了一眼,道:“针脚太粗。” 顾柔放下绷子,犯愁道:“奇怪,天青绣坊那些摆出来卖的绣样子看着简单,到我这里却怎地也绣不好。”凤凰羽毛有个渐层,从浓至淡,由深而浅,她不是露了针脚,就是压不住线。 “斜缠针,”向玉瑛拄着笤帚,歪头指点顾柔,“你画过凤凰么?若是没有,我建议你先在纸上画一画凤凰,绣羽毛针要按照画画时的走势绣……像这样。”她边说边出手笔划。 顾柔按照向玉瑛的指导,果然像样了许多。 一片光亮鲜艳的凤凰羽毛绣好了。顾柔很是惊讶,平日只见她舞刀弄枪,未料到绣花针也用得这般好,忙问她何时学来。 向玉瑛随口答道:“跟谭若梅学的。” “不对,若梅只缝缝补补,我可没见过她绣花,”顾柔一下就识破,“而且你和她不在一个屯,你平日话少,本屯的邹雨嫣也没见着你同她说几句话,不可能就这么快和谭若梅打上交道。” 向玉瑛轻描淡写:“顾屯长,你倒是把你这想事儿的能耐,放别处去成不成。” 这更勾起了顾柔的好奇心,她跳下床绊住向玉瑛的笤帚:“我猜你过去一定是位大小姐对不对?你爹娘怎会允许你来当兵,是不是遭到什么变故?我记得你刚来白鸟营的时候,手指又白又细,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子。” 向玉瑛叹了口气。认识这么久,她头一回将身世和盘托出—— 向玉瑛原是金城人,向家在当地还是一门富户,她父亲以贩卖羊马为业,由于金城县邻近边关,有一年西凉羌胡入侵,杀光了她的家人,她躲在灶膛里才得以幸免。 她立志朝羌胡复仇,便去投军,然而附近的安定郡不收女卒,她便一路跋涉,经过了冯翊郡、河东郡,来到洛阳投考白鸟营。 顾柔听得又是心酸,又是惊叹:“难怪你最开始一见到阿至罗,便骂他鞑子。” 向玉瑛道:“是。我全家死于羌人,我便恨死了羌人。我发誓要杀光所有的鞑子,所以来投军。”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户斜照着她微微黝黑的脸,显出不同于寻常姑子那锋利又刚毅的轮廓。 “可阿至罗军侯是个好人呢。” “嗯,我知道,他是汉人养大的孩子。已经算是汉人了。” 顾柔想想总觉得还有什么不对:“说不定羌胡人里头也有好人……” “鞑子就是鞑子,全都该死,”向玉瑛似乎不大愿意再提这些,语速稍快地打断,“你快绣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我就是。” 顾柔在向玉瑛的指导下绣着喜服,两个姑子齐心协力,花了七日七夜,终于将这件光彩夺目的嫁衣完成。相互看着对方熬红了的眼睛,顾柔和向玉瑛相视而笑。 “玉瑛,待你出嫁之时,我也要帮你打点。”顾柔心想,玉瑛同她差不多,娘家没有人,到时候一定会需要。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