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这才从书中走出,瞥了下凝结在她袖头上的水渍,那瑟缩的肩头看上去似曾相识,他收回眼翻过一页书,伴随着纸页的脆响,漫不经心的问:“疼么?” 余光里是难以抑制的哽咽和肯定的点头,他目光沿着书中“……民失其务,则害之。农失其时,则败之。无罪而罚,则杀之……”一行话看下来,又道:“针扎在手上的滋味更疼,虽说是你主子下的令,话却是你开口说的,针线也是你递的。当初你是如何对待她的,眼下我就如何对待你,你可知罪?” “回王爷,”似云含着眼泪点头,“奴才知罪。”除了认罪别无他法,其实她想用“主子的令不敢不从”为自己做一句辩解,却是忍住了,说出口只会自取其辱,居于人上之人的他没有听从和理解她难处的可能。 恭亲王合上书下炕,她忙跪过来为他穿靴,被他摆手叫退下去,自己拂落靴头上的茶叶问:“看你的履历上说,你父亲是奉宸苑稻田厂的库掌梁万升,可否属实?” 似云未料他会调查自己的履历,忙应是,“回王爷,他确实是奴才父亲。” 他穿上靴,十指交叉,语气很平淡,似乎跟本未把她的失礼放进眼里,“本来是要狠狠责罚你的,看到你父亲的名字之后,我改变了主意。我在内务府肃贪那年,奉宸苑稻田厂的植年员外郎一人,笔贴式三人贪污厂内征收的田赋,地赋共计十万两雪花银,一个厂上下内贼丛生,只有梁万升一人分文未贪。” 恭亲王说着站起身,走到她插花的壁瓶前,望着瓶中的梅花道:“有父如此,子辈应该差不到哪去。如今你的所做所为实在教人失望透顶,主子娘娘撒邪性,你非旦不拦着,甚至还心安理得接受她的指令。纵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父亲又是如何在浊水中保自己一方清白的?” 似云被他训得无地自容,泪水混合着因疼痛生出的汗水直流,吸了声嗓子道:“奴才惭愧……” “瞧在梁万升的份上,我饶你一面。希望你今后有所反省,多多向你父亲学习,谨慎当差。除了三希堂的事宜,每日到景仁宫请安问礼一事也由你接手吧。” 似云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逃过一劫,忙叩头谢恩:“奴才谨遵王爷教诲。” 那匹海水江崖未做过多停留,擦着她的眼尾漫过槅扇的菱花格远去,走前却道:“你当差自有你当差的不易。敬和格格在宫里比你更难为,下次胆敢有人再伤她,我就剁了它的狗爪。” 似云十指油煎似的,听了这话不寒而栗,一直匐身听到他步子走远方才起身。小砚子,小喜子进门帮她一起打扫,见她满脸泪痕,便措眼看向其他方向,以免她觉得难堪。茶水渗入毡毯里化成一坨坨污渍,无法再收拾干净,两人一东一西站了,合伙把毡毯揭起来卷成筒状,商量说明天要去内务府换张新的来。 似云双手捧着茶叶走到堂外去倾倒,周驿抱着拂尘立在门口似乎是在等她,她眼泪忍不住掉下来,“谙达,我……我……我知道错了。” 周驿从怀里取出一只药瓶递给她,安慰道“这是烫伤药,回头抹上,别留疤了。” 似云忙接下跟他道谢,周驿往回看,透过玻璃窗,小砚子,小喜子正扛了毡毯出门,他用拂尘赶她到一旁说话,“别站在门口,影响人家走道。” 两人移了移在三希堂的槛墙的角落里站住,周驿看着她擦泪,叹口气道:“做人帮凶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等针扎到自己身上才知道疼了吧?不说别的,就你今儿晚上摔茶碗这桩差错,养心殿若认真同你计较起来,保得住你的命也保不住你的饭碗,早打发你卷铺盖走人了。当差期限没到头就被赶回家,丢不丢人?” 似云听了这话更加后怕起来,又听他道:“幸亏王爷办事严谨,事先翻看了你的履历,回头见了你阿玛给他老人家磕两个头,若不是梁库掌先前办的那一大件功劳护庇,你瞧你现在还能站着跟我说话么?王爷心善,你得知道感激,明白么?” 似云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是告诫她不能为此生出怨恨之心,“谙达放心,”她抿嘴道:“我都明白的,若不是王爷教导,恐怕我还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现在我都想清楚了,我打心眼儿里感谢王爷。” “你看这样多好,”周驿道:“都是平头正脸的姑娘,谁伤着了不遭人心疼呢?要是那天在景仁宫受刑的不是敬和格格,而是别的什么人,王爷愿意搭理你才怪。反过来自己也得挨顿揍图什么呢?不过啊还是那句老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管怎么说,这会子天下太平了,还能在养心殿里当差,这件事啊,姑娘还是赚了的,景仁宫里的职衔哪有三希堂的呛眼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似云破涕为笑,梗着脑袋颇不好意思的道:“是这个理,谙达,这是我的时运呢。” 花一样年纪的姑娘,不能被那些底子里腐朽的人给熏臭了,年轻的角色,还有机会挽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太监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