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一下,走了过去,笑着问:“这位姑娘,是找什么人吗?” 姜雪宁回过头来,才发觉自己站得久了。 她看见了蒋氏,寻常模样的妇人,独自抚养儿子长大所经历的风霜,在她面上留下了比同龄妇人更深的痕迹,两鬓霜白,皱纹细细。 臂弯挎的竹篮里,是刚买回来的新鲜的菜。 此时略带着几分担忧地看向自己,眉目里却十分慈和。 他该恨自己的。 这胡同深处仅有一户人家,姜雪宁已猜出了这妇人的身份,心底里那股愧怍如热泉一般翻涌起来,勉强要笑,眼泪却还往下掉。 她道:“请问,此处是刑部张大人家么?” 竟是来找自己那木头儿子的。 蒋氏见着这么个天仙似光艳照人的姑娘,根本都没往张遮身上想,可见她话没两句先掉了泪,便想起张遮昨夜今早不寻常的种种,一时心里嘀咕:那小子榆木疙瘩敲打不动,别是招惹了人家姑娘又惹了人家伤心吧? 在河南时还好好的,到京城反不学好! 倘若他真搞出什么缺德事儿来,看她不请家法,替他那短命爹狠狠地揍他一顿! “是,是,这儿就是。”蒋氏都不免手忙脚乱,忙道,“他今日没上朝,正在书房里呢,你快先请进,我给你叫他去!” 她上前开了门,请姜雪宁入门。 接着连手上挎着的竹篮都忘了放下,便要去敲那一夜未开的书房门,让张遮出来。 没成想,还没等她走上台阶,原本紧闭的房门竟然开了。 张遮手搭着门框,站在门里。 墨蓝的一身长袍挂在他身上,虽依旧挺得笔直,却给人一种沉默萧索之感。他静静地看向了立在这简陋小院里的姜雪宁,过了好久,才道:“姜二姑娘,请进。” 姜雪宁也看了他半晌,才抬步走上台阶。 到得门前时,张遮向里让了让。 她进了屋。 张遮才同蒋氏交代了一句,返身将门关上。 两个一宿没睡的人,面对面坐下。 茶是昨夜陈茶,已经凉了。 堆满卷宗的书案上,灯盏灯芯的末端一缕青烟幽浮,已是燃尽。初升的日头从东方,斜斜照进窗前这一张低矮的漆案上,驱散了几分寒气。 姜雪宁注视着他。 张遮却低垂目光。 她轻轻道:“今日本该早朝,张大人却在家中,仿佛知道我会来一般,是在等我吗?” 张遮沉默。 姜雪宁双手交覆于跪坐的膝上,一身沉静,笑起来:“我曾表白属意于张大人,张大人却说自己已心有所属。那天我恍恍惚惚的,半点都不服输的性子,竟都忘了问。不知大人中意的这位姑娘,到底是谁呢?” 张遮案下的手掌悄然紧握。 他道:“京城人士,寻常人家罢了。” 张遮也会说谎,也会骗人了。 姜雪宁眨了眨眼,又问:“张大人才与姚小姐退婚不久,便移情于此人,虽说是寻常人家,可想来才貌该很不差,性情也在我之上吧?” 张遮好半晌才道:“姜二姑娘无可挑剔,只是在下出身寒微,不敢误姑娘终身。她才貌不能与姑娘相比,性情也并非极好,只是……” 姜雪宁问:“只是什么?” 张遮终于抬目看向她,克制而忍耐,心下却异常荒凉,注视着她瞳孔,似乎想讲这面容刻进心底,慢慢地道:“只是我爱重她。” 姜雪宁突地笑出声来:“那她叫什么名字呢?” 张遮寂然无言。 姜雪宁突然好恨他,连那一点虚假的笑都挂不住了:只将袖中藏了许久、也看了一夜的锦囊轻轻放上桌案,那一张薄薄的纸页展开便压在锦囊上,道:“张大人说不出,我来告诉你可好?” 张遮闭上了眼。 姜雪宁却一字一句,近乎发狠般,红着眼向他道:“你喜欢的这个人,才不如貌,坏得透顶,不是好人——她姓姜,叫姜雪宁!” 我意将心向明月。 那页纸上,难得端正的墨迹,已经渗透,却还未陈旧。 可张遮的心却已千疮百孔。 姜雪宁执拗地问:“你怎么能说不喜欢我,你怎么敢说不喜欢我?” 张遮于是想起了上一世。 鲜活的她,明艳的她,张扬的她,恣意的她。那时他克制不住那颗僭越的心,想要靠近她。可最终…… 玉山倾,锦屏碎。 他胸膛里那颗心都似被她锋锐的言语剖了出来,血淋淋挑在刀尖,千百般的苦涌到喉头,又倒落回去,满腹都是酸和涩。 梅瓶到底是碎过。 他望着她,仿佛从前世望到今生,终于还是低哑地唤她一声:“娘娘……” 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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