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尚且不比洛城, 非常时期,以后不必再麻烦单做了。” 他站起身,走到侧旁只有半幅牖扇的窗前:“今日突袭伤亡如何?” “已经统算过了, 斩敌三百余,咱们死伤倒不多。不过……军中染病者不少,且多数卧床难起, 再这么下去,恐怕会元气大损。” 阿骨跟在近旁回话,不自禁地面露愁容:“好在那些僮蛮连败了几阵,被斩首数千级,一时之间恐怕是耗子不敢出窝了,咱们正好趁机急调江陵、夏口各镇府兵补员,只恨这鬼天气总没个晴的时候,真他娘的误事!” 可不是么,阴雨连绵,不知不觉又下了十来天,这南疆的雨仿佛没完没了似的。 漫天暴雨倾盆,风一裹,便一阵阵的卷进廊下,那溜风灯的纸罩子受了潮,火光黄朦朦的糊成一片。 “调兵只怕没那么容易,还会处处掣肘,就算调来了,受了瘴气也要染病,不用多久就垮了。” 狄烻的目光穿透雨帘,又越过院墙,望向残破荒败的街市,不知在看些什么。 “眼下只有募兵了。” “募兵?” 阿骨一惊,若有所思道:“大公子的意思,招募本地乡人流民入伍,便不怕他们水土不服,况且本乡人守本乡土,也不用担心士气。可募兵须得朝廷下旨,私下里做是大忌,咱们好端端的被调离洛城便是有人从中作梗,朝中此刻定然在盯着大公子……” 话没说话,已被狄烻扬手打止。 “顾不得那许多了,一旦坐失良机,等僮蛮缓过这口气,不但白流了将士们的血,反而更给了人家口实。你只管放胆子去做,敕令的事,朝中自会有人帮忙。” 阿骨应了个“是”,跟着恨声跺脚:“娘的,这打的什么窝心仗,要是咱们中州神策军在,哪怕只有几百人,也早将这些土蛮料理了。” 无奈的叹口气,刚要退下,忽然又被狄烻叫住。 “选个人,到中京和颍川皇甫老令公那里走一趟,探探可有什么事没有。” 相隔千里之外,这时候还管那里做什么? 阿骨不明所以,但也没多问,躬身领命去了。 雨势依旧,滂沱如倾盆倒灌,夜光映着狄烻的双眸,反而愈发显得沉静。 默然半晌,他眼底闪过一丝决然,像是打定了主意,回身将那柄西域短刀还入鞘中,带在身上,撑伞绕过屏墙,从条门转入后进的院子。 那里更加荒败,满地碎石乱草,若不是还留着几处断壁残垣,几乎和郊野无异。 然而在那院中却有一株石榴树孤零零的立着,居然奇迹般的没被战火吞没。 他走出廊外,站在雨地里看。 那树上果实结得不多,稀稀拉拉的几个全都压垂在枝头,青黄的外皮已经渐渐渗出嫣红的颜色,将熟未熟。 雨水捶打,大风撕扯,看似摇摇欲坠,却又一颗颗顽强地咬紧在枝头上,挣扎坚守,没有一个被打落下来。 注目之际,他早已觉出左近潜藏的难耐,叹声摇了摇头:“既然来了,还躲什么?” 背后传来脚步声,踏着水响更显得迤迤沉重,并没有走近,还隔着一段就站住了。 狄烻回过头,终于又看到这个刁蛮大胆的小丫头。 她没有撑伞,身上穿的是寻常百姓的粗衫布裙,原本娇丽绝艳的小脸脏兮兮的,被雨水冲得污迹横流,莫名有些滑稽,但啮唇轻颤,俏目中盈盈欲滴的样子,又说不出的可怜。 下一瞬,她嘤声扑入那他怀中,紧紧抱住那坚实精干的身躯,嚎啕大哭起来。 狄烻下意识地也将她完全湿透的身子搂住,手顿了下,还是慢慢探到后面,一边轻拍,一边把她往伞下护了护。 “出了什么事?” 像是被这话戳痛了心事,谢樱时泪如泉涌,身子扭了几扭,登时哭得更凶了。 只这短短的片刻间,他衣袍早已被她身上的雨水浸透,两人只隔着单薄的衣衫紧贴在一起,再加上细微的挨蹭,连雨水也不显得湿凉,反而烘捂得发暖。 他分明能感触到她身前玲珑有致的起伏,温软中还能觉出怦然的心跳,不由眉头一蹙,手按在肩头上想把她推开。 怀中的少女像是已有察觉,双臂先一步将他抱得更紧,两手还紧紧攥着衣袍的后摆,一副死活不肯松开的样子。 狄烻没有强推,放了手,撑伞端直地站着。 “到底怎么了?” 怀中的少女把脸埋在他胸口,背心耸动,嘤声啜泣。 “我没有家了,现在……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怎么回事?”他眉头蹙得更紧。 她不答,只是哭个不停,委屈不已地咬着唇,到后来连他浸透了雨水和泪水的衣袍前襟也被她咬在了唇齿间。 这样的情形让狄烻始料未及,似乎也没了主意,更想不到什么好说辞来安慰。 “雨太大了,先进去避一避吧。”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