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求外人好像比求自家人心里要好受些,遂点了酒桌上一人道:我依稀记着,年前借了你一只先秦的鹿鼓同一面兽纹镜把玩,也该是时候还来了吧? 可人却操着一副无辜又莫名其妙的口吻回他:哪里借过?还想搜肠刮肚,倒腾一串子借口。 王泓拍桌,不欲再听,把手头的酒泼过去。 一时间,满座皆放下酒盏,连抱姑娘的都松开了手,气氛沉重而凝滞,像压着阴惨惨的乌云,每个人脸上只留下最直白的冷漠的表情。 这顿小爷我请,哼,以此为绝!王泓愤慨,从面上一直红到脖子根,整个人梗着脖子,环顾一圈,恨恨道。 说完,他竟摔杯为别,快步走出去。 小二被响动惊吓,扒着门框探头张望,王泓瞥见,稍稍留步,当着众人面撂下话:记我账上。 账上没钱,往哪儿支取?小二顺嘴说漏了话,臊得王泓下不来台,他从前都是挂账,说顺了嘴,一时还没改过来。 小间里的人笑得前俯后仰,搂姑娘的招手:还是我们自己给吧,王大少爷,真不来吃点?以后怕是没机会喽!随他话落,又是一通哄笑,连带那一旁的小二,也抿唇憋气,满眼写着痛快二字。 王泓再受不住,两拳紧握,跑了出去。 春夏交替,正是黄梅雨季,外头响了两声晴天雷,雨水倾盆落下。铁毅没离开,而是暗自随他,一路跟到酒栈,两人在阶前迎面撞上。 少爷! 王泓瞟去一眼,理也没理。 雅间的公子哥儿推窗,正瞧见这一幕,拎着酒壶有说有笑:你们看,还不算糟糕,这不还有个蠢货跟着? 铁毅在身上乱摸一气,将钱袋子和扒拉出的碎钱对着窗户砸去,转头对着老掌柜哆嗦道:钱,我家少爷的,我,他,给了。楼上的人骇然色变,老掌柜一把抓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作,作甚?铁毅生得一根筋,极力克制自己不拔刀。 老掌柜将他拖到柜台前,摸出一把崭新的油纸伞塞到他手里,嘘声一叹:老夫在建康城干了一辈子,才从伙计做到掌柜的,迎来送往见过太多,大起大落乃常事,看开即可。而后,他在铁毅的手上按了一把,替老夫谢谢王公子,无论如何,从前他常光顾生意,开门迎客,盼往后还有再见之机。 王泓一路跑,跑得急,下台阶时还跌了一跤,干脆破罐破摔,就近找了那桥洞蹲着,可风吹雨斜,很快便湿了身子,他只能抱着膝头,缩在一烂乌篷船边。 他没脸去投奔在外的叔伯,王恭也是太原王氏的人,说到底还真就是自家人对自家人下狠手,他也没脸去投奔谢家,从前冷眼旁观会稽王连同他爹对谢氏打压,却从未帮腔,甚至有意无意疏远。 数来数去也便只剩个王谧,但此刻却非是不愿,而是不敢。琅琊王氏这几年并未显山露水,但不代表其根基不厚实,氏族间的利益纠葛本就难以理清,这一山不容二虎,二王本就有争,以前自己对其又称不上多尊重,怕也会碰一鼻子灰,同这些人一样,惨遭奚落。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王泓,也跟着小心猜度起来。 自个就如那大难临头的鸟,竟是无枝可依,王泓愈发委屈,躲在雨里失声痛哭,悔恨从前凡事未留一线,以至如今无人援手,又愤懑往昔识人不慧,误交损友,只落得钱人两失。 天公似也怜惜他心底苦楚,将风雨声加大,赶走沿途的行客,给个机会发泄。王泓无所顾忌地抹眼泪,直到一柄油纸伞从头将他遮住。 是铁毅。 王泓讨厌被不如自己的人同情,麻木而冷酷地推开伞柄,始终不肯回头,直到整个人被雨浇得头脑发昏,倒在河岸边。 第173章 醒时梅雨已停, 风里还带了些绵润的水雾,将十里翠柳笼罩得朦朦胧胧。屋檐下积水滴落一串一串,打在阶前爬满青苔的凹凼里, 镜面破碎, 只剩模糊不清的涟漪。 王泓以手背靠着发烫的额头, 慢慢转动脖子,去瞧屋里的装饰。 房子略旧, 墙上扑着如尘灰影, 窗格透出去的地方,院不似院, 墙又不是整面墙, 倒像一处连屋拆成几家,再观这满间, 除了必备的桌榻, 再找不出多余之物。 打外头进来个老婆子, 满头银发,行动迟缓, 从推门到放下手中捧着的旧茶杯和破烂水壶, 足足用了常人的三倍时间。 王泓既没开腔, 也没说下榻帮忙, 就这般干坐着,瞧她往后如何。 婆子摸到窗边, 向外支出一条宽逢, 让和煦的春风透进来,筛走屋里的憋闷, 而后才拎着壶,倒了杯茶, 往榻上看。 一老一少对视。 醒了? 老人这才察觉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