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孟老国公爷在世时赏他的。 老国公爷对观潮,打罚的时候下死手,平时则是往死里溺爱着,典型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不,那该是砍一刀给一阵甜头。 因为与观潮交好,老国公爷对他一向很好,他心里却非常不认可那位长辈的教子方式。 当初他与观潮打完生命中第一场硬仗,战捷回京之后,老国公爷就给了观潮一通板子,他听说后,瞠目结舌。 那种事情,在原府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他双亲就算气急了,也只是用鸡毛掸子虚张声势,观潮所受的,却是重伤。 多气人。观潮在两军阵前都没落下伤,回家后倒差点儿被修理死。 观潮养伤期间,他隔十天半个月去看一次——那时候,还不是至交,相处时都有些拧巴。其实就是跟自己拧巴,服软或关心的话,如何都说不出口。 第一次去看望,观潮只穿着中衣中裤,盘膝坐在窗前棋桌前的椅子上,握着一只扁平的小酒壶出神,本就白皙的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眉眼间凝着他从没见过的寂寥、清冷。 光芒万丈的孟观潮,改为被月光笼罩,让人觉得孤单。 他好一会儿说不出话。 回过神来的观潮牵了牵唇,问,来幸灾乐祸的?语声很沙哑。 他笑了笑,说不是,真不是,来跟你下棋的。说完,在棋桌前落座。 观潮却对他扬了扬手里的酒壶,说喝酒吧。 他瞪了观潮一眼,恶狠狠的。 观潮微笑,指了指太阳穴,说这儿,木着才好受点儿。 他心里特别难受,取出棋子,打好座子,说边下棋边喝酒。 一整个下午,两个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下棋,又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没再说话。 对老国公爷的不认可,大抵是在那一日生出。 后来,用心观察别的武将,发现有很多人不善于教导子嗣,不是没工夫,把子嗣扔给文武师傅,就是脾气差,不懂得对子嗣循循善诱。 那时候,他和观潮待人处事,还不似如今这般粗暴,只要不是自己打心底嫌弃的人,都能以礼相待。 那时候,他们还只是十六岁的少年郎,经历过生死之间的千钧一发,心却不曾因人情世故留下不可释怀的殇痛。 老国公爷病故之后,观潮的性情有了显著的变化:夺情挂帅出征期间,每日除了排兵布阵、军务、冲锋陷阵,恨不得一个字都不说,稍有空闲,只愿意独自坐着,独自饮酒。 弟兄们出尽法宝地惹他生气、逗他笑。 他们还没累,观潮先看累了,说,我就想独自待一会儿,想想我们家老爷子,这都不行? 他们听了,都心酸得不行。 到观潮能够谈起丧父之痛的时候,已经回到帝京,处事变得格外跋扈,一次跟他喝酒时说,老爷子在世的时候,不少次,那是真恨得牙根儿痒痒;可他走了之后,想到的就全是他的好,抓心挠肝地疼,疼完了,心空了一块儿。 那是他能够理解却不能感同身受的伤痛。 观潮与老国公爷之间的情分,必然是复杂至极。 他以为,没有什么伤痛,能胜过亲人消亡,没有哪种感情,能复杂得过孟家父子的情分。 却原来,不是那样的。 让一个不惧生死的男人疼到有苦不能说、只能长久沉默隐忍、再一步步对情绪失去控制的,还有男女之情。 观潮一度到了债多了不愁的地步,如今也已熬出了头。 他呢? 他有时会怀疑,自己余生都要置身在情爱的修罗场,没人超度,不得救赎。 匆匆的脚步声打断原冲思绪,他蹙眉,听出是长兴。 长兴没通禀就走进门来。 原冲蹙眉,刚要发作,长兴已急声说明原委。 原冲听完,全然僵住,似是血液都凝固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神色恍惚地问:“你说什么?孩子?” “是!”长兴用力点头,“长安已经将宅子里的人看管起来,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原冲面色越来越苍白,额角的青筋跳了起来,语气却轻飘飘的,“把人送到什刹海的别院。” . 别院中,长安见到眼神暴躁的原冲,匆匆走上前去,“您先别动怒,那孩子……”他凑近些,低语两句。 原冲身形一僵,继而步履如风地走过垂花门,“带我去看。” 长安称是,紧走几步,带他去往内宅。 原冲走进灯火通明的正房厅堂,在罗汉床上落座,又站起身来,困兽一般来回踱步,片刻后,又回身落座。 抱着奶娘的南哥儿、李之澄随着长安进门来。 原冲视线近乎急切地落在南哥儿的小脸儿上。 已经很晚了,这孩子却还没睡,且精气神儿十足,怀里抱着一个小老虎布偶,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