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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画那天,我的头发已经在妈的勒令下蓄长至耳畔。

    那段时间,妈很怪,每天都挂着笑,家里不再有男人,常常她还带一些平时家里用不起的东西回来,衣服簇新,她招招手,满脸红光。

    一件新衣服比在我身上,她拉着我站在镜子前,打量我,我觉得一阵恶寒,她钳住我的肩,冰凉的指尖划过我的脸,语调怪异:“眠眠,你越来越像我了。”

    这不是什么好话,我想,镇里人说她一脸狐媚相,像她能是什么好事。

    “把头发留长,不许再剪。”

    等到头发齐肩,她给我换上新衣,亲自替我描眉上妆,镜子里那张脸变得姿容昳丽,不像眠眠,像另一个人,我讨厌。

    她不许我擦,仔仔细细,用她那双桃花眼穿透我,估量我的价值。

    阿森第一次见我这副模样,傻愣了,久久拉住我的手:“眠眠,你真好看。”

    阿森才是最好看的。

    妈给我买了一盒发饰,都比不过阿森送我的那根。

    上头众星捧月,一个个小星星围着一颗月亮,穿在一根简单的黑皮筋上,我用它挽起长发,抽出一张纸,“阿森送我礼物,我也送阿森。”

    是我花了一天时间画的阿森,大大的纸上,唯独阿森一张干净的脸,发丝根根分明,连眼睛的波澜都描绘出来,薄唇笑着,是他最爱对我做的表情。

    阿森看着我,眼里的柔情快要将我融化。

    “眠眠送的,我一定好好留着。”

    傻阿森,想要多少我都可以送你,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我要画你,画我,画小黑,画桃花镇,画我们的院子,甚至我们的孩子,阿森,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这些话我没说给他听,阿森会懂我。

    我还送了一幅给阿姨,她端详了很久,说我是个天才,我不懂天才的意思,如果这幅画可以换一盒鸡蛋,那么我承认我是个天才。

    初秋天气萧瑟,我抓空就织围巾,织了四条。

    一条红色给阿森,他生日当天送给他的,是我织好的第一条,我们一起吃了一个大奶油蛋糕,阿森吃得鼻尖都是,他爱吃,我也爱吃,他告诉我许的愿是每年生日都可以和我一起吃蛋糕,我笑话他太没野心,他替我擦拭嘴边奶油。

    阿森比我成熟,比我懂得月满则亏的道理,我们那时太幸福,他想要的只有陪伴这件小事。

    或许他曾是看出一点命运的端倪的。

    第二条是给阿森妈妈的,她没说什么话,只拍拍我的手,连声道好,我猜上一辈的那点龃龉应该很快可以消失。

    第三条给阿姨,阿姨落泪了,给我们下了一碗鸡蛋面,我们拜别的时候,她还捧着围巾摩挲。

    第四条给妈,她只看了一眼,放在桌上没有动过。

    最后一次报复,差点被抓包。

    那天傍晚下了一场秋雨,天黑得比以往早,我淋着雨在车棚附近找机会,刚蹲下去,就听见脚步声。

    我躲在最前排两辆车的缝隙里,看见那男人阴沉的脸,手里握着一把粗长的修理钳,他的脚步愈来愈近,我的心扑通扑通,雨点落地声骤然放大。

    可我有阿森啊。

    一双熟悉的手从背后捂住我的嘴,拉着我就往车棚后的空地跑,夜幕低垂,路灯拉长我们的影子,银线一样的雨落在我们身上。

    阿森炙热的体温传给我,我被烫得一哆嗦,明明灭灭的光中,他回头朝我笑,这一幕被定格。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也没有怪我,替我擦干头发,送我回家。

    刚到院子,妈就站在那里,用烟点点他:“离眠眠远点。”说着,还把阿森送她的收音机扔出来,砸得稀巴烂。

    我冲上去推搡她,我第一次真正朝她发火,我骂她,我想骂她臭婊子,神经病,疯女人,可我骂不出口,只能捧着收音机的残骸流泪。

    阿森站在雨幕中,背着光,身体僵直,我抱住他说对不起,他反过来安慰我,两只手捧着我的脸,漆黑的眼睛凝视我,拇指摩挲眼泪,而后捧着残骸走了。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碎了,就在阿森转身的一刻,应该是我的心。

    我去质问妈,她不咸不淡抽完一支烟,把烟头狠狠碾在桌上:“春天我们就走。”

    走?走去哪里?阿森在这儿,我要走去哪里?

    “你不走也得走,”她盯着我,眼睛里是我没见过的狼一般的光,“妈带你过好日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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