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小鬼怯生生问道,显然对我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那一幕记忆尤深。 拇指重重撇了下鼻子,我大义凛然道:“姐姐已经弃暗投明了!”停了停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哪有这么多的鬼怪,无非是前人教导后人行善戒恶罢了。” “敬德陛下也说过这句话。” 我奇道:“你见过敬德陛下?” 蒜头不好意思地在被面上蹭了下脸:“没来义庄前我和爷爷在太华寺里做短工,陛下来寺里进香时我远远地见了一面。当时陛下与辩机大师讨论佛法,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补充赞扬了一句:“姐姐是个很有学问的人。” 我温柔地摸了下他的头:“你的眼光很不错,很好,继续保持。” “……” “可是尚没有陛下有学问。”蒜头又飞快地补了一句,满脸崇拜道:“当时辩机大师就说陛下的佛理深不可测。” 我望着蛛网密布的梁顶悠悠道:“那不是佛理的深不可测,是胡说八道的深不可测,吧……”总结十来年人生和六百年鬼生的生活经验,我深知在专业人士面前讨论专业知识时,如果装不了傻,那么就只能装蒜又俗称装叉。你的最终目的就是用自己混乱的逻辑搞乱对方的逻辑,当对方陷入一塌糊涂的混乱中时,你只须谦虚道:“区区陋见,让阁下见笑了。”你就可以在对方迷茫而景仰的目光里和他说再见了。 蒜头少年用鼻孔朝天表达了对我的鄙夷,头一缩埋在被里睡去了。 做鬼时黑白颠倒的习性还没改过来,我抱着这个天然暖炉左摇右晃了会,精神依旧奕奕,自个儿琢磨道:“德初元年,这么说现在登基的是晏王了?”昭越皇族诸多嫡支中,只有他的名字里含了一个“初”字。 怀里扒了一个小角,飘出迷糊的一句:“我不喜欢晏王。” 我想了想道:“晏王是个好人,待人又亲切,会是个好皇帝的,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呀?” 他的声音里带了丝沉闷的鼻音:“敬德陛下刚一失踪,他就坐了皇帝,大家都猜测是他谋害了敬德陛下。” 透过破碎瓦片洒下的雪零零星星地飞在义庄内,我抹去他发顶冰冰凉凉的雪渍:“以后这样的话千万别说出口了,会给你和爷爷惹来杀身之祸。晏王是敬德皇帝的亲弟弟,如果他不继位别的皇族也会争抢皇位。昭越内乱一生,大乾和其他的国家就会来趁火打劫。一打仗,这义庄里都放不下棺材了。” “姐姐,你懂的真多。”半晌他小声道:“比镇上的陈举人懂的还要多。” 我托腮道:“大致上是因为我活的比较长吧。” 瓦片间的缝隙里漏了两三束模糊的月光下来,鹅毛似的雪花片已变成了伶仃柳絮,在月色中泛着幽幽的蓝。外面想是已云破天青、雪收风静,月华映着雪色倾泻进来,昏黑的屋子渐渐亮堂起来。 轻轻的鼾声响起在怀中,薄薄的浅浅的像是我曾养过的雪狮子饱满潮湿的鼻息声。不知道我死后它有没有绝食殉情。转念想到它已沉重得走不动的体形,我觉得它胖死殉情的可能性更大点。幸好它还有个神兽的名头,即便一无是处好歹还能摆摆造型做个吉祥物。这年头,混口饭吃不容易啊。 义庄里很安静,很适合我理清一下自己的思路。理了理后,我发现还阳后的道路用坎坷来形容都是在侮辱它。无父无母,无处可归,最主要的是对于认识我的人来说我已经死了,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回不去了,我所能做的就是将过去的自己连同名字好好地埋葬在那处悬崖底下,尽职地做个已亡之人。 还不如做个鬼呢。我踩灭了灰烬里最后一点火光,热气穿透鞋底,暖烘烘的。脚踝莫名一疼,我的心剧烈一跳,撩开被刮得破破烂烂的裙子。从悬崖上落下,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我已有了心理准备。可当我看到扎着碎石子血肉模糊的小腿时,仍忍不住寒了寒。或许是才还阳不久的缘故,身子对于痛觉并非那么敏锐,看起来惨不忍睹的伤口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痛入骨。 小心地将蒜头挪到了灰堆旁的稻草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