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岚因没听。他好像什么都听不进去,满脑子是皆一人反复跪地求饶的身影。 那人要将他高昂的脑袋,毫不犹豫地磕进布满尘埃的泥土。现在的程避也是一样,胆小而又怯懦地,在薛岚因手下频频溢出痛苦挣扎的喘息。 薛岚因张开手掌拧着他,似在抓拧着一只扑腾待宰的白鹅。那样低微脆弱一个人,彼时五官都在逐渐扭曲变形,薛岚因却迟迟不肯放手,继而加大了掌心所传递的劲道,用力之下,甚至能听清人骨发出濒死求饶的异响。 晏欺有些慌了,忙是出手拉拽着他道:“你怎么回事?喂……薛小矛!” “你快住手!” 晏欺上前一把牵制住薛岚因的腰带,几乎用尽了浑身所剩不多的力气,紧抱着他,将他从程避身边狠狠扯开。 “……你们发什么疯?”晏欺跨过一步,横亘在薛岚因与程避中间,气息不稳道,“能不能好好说话?找打吗!” 薛岚因由着晏欺一次拽得微微后仰,适才从漫无边际的幻觉里回过心神,再盯睛一看,人程避脸都让他一手拧得青了,这会儿要死不活地趴回床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对、对不起……有些走神了,没太注意。”薛岚因满头都是冷汗,只是单单见着程避的落魄模样,便觉昔日兄长的影子在无形中与他有一定的重合。 那感觉太刺痛了。密密麻麻,像针扎一样。要说他记忆恢复之后,对以往的旧事毫无知觉——那是不可能的。相反,有些注定不可遗忘的东西,在沉淀整整十六年之后浮出水面,带来的痛苦与薛岚因而言,更会肆无忌惮地加重分量。 薛岚因定身站在原地,很长一段时间的错乱与迷茫。但他实在没勇气再与程避进行一次对视,忽而往后退过一段距离,直到退至门边,终抬头与晏欺道:“师父……我,我想出去站会儿。” 晏欺眉心一跳:“喂,你……” 他话还没能说完,薛岚因便像是脚底抹了层油般,吱呀一声轻响,门扉尚且留下一条细缝,人已经朝外跑没了踪影。 “薛小矛?!” “……这个混账东西。” 晏欺叫了两声,没人应。到头来,也只低低出声骂了一句,犹豫片晌,似想一并将人给追回来。 然而转念一想,又觉有些不妥,便回身上前走到床边,尴尬望着程避道:“……你没事罢?” 程避满头乱发,奄奄一息,眼神都是涣散无光的——怎么看都不像没事。 晏欺坐过去替他把过一脉,好在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脑子里平白扔了一块疙瘩,横竖左右都跨越不过。 “你别听他的,过会儿我把他找回来,仔细给你赔不是。” 晏欺转头灌了只汤婆子,递给程避道:“拿去暖手,先把身子养好再说。” 说罢起身披了件外袍,正想出门去寻薛岚因的人影儿,程避却在他后方喃喃出声道:“……是我的错,他这样生气……也是应该的。” “你不用多想。” 晏欺刚走到门边的时候,听他这么突然冒出一句,便又回过头来,淡而平和地道: “他本意不是想怪你,也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程避有些愣住,片刻之余,又听晏欺叹了一声,似是了然于心地道:“他只是在跟自己过不去,总的来说,与你没多大关系。” 第145章疑虑 薛岚因跟了晏欺那么多年,他每天在想些什么,晏欺不会不懂。 与其说是在厌弃一个人的懦弱无能,倒不如说他是在痛恨自己的茫然无措。 危险面前,他们都是被动无力的。什么也做不了,便只能一个劲地想办法逃。 薛岚因在骨子里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叛逆之人。他在自身所展现出来的力量不够强大的时候,会感到不安,感到恐慌,甚至为此而生出无端的敏感与愤怒。 但程避和他完全不同,自我力量的短缺,只会使他生出自卑、自责,继而将这份汹涌巨流的低淡情绪,随时间慢慢转移到别人的身上。 “这世上不存在任何人,生来便是强到足以压制一切的。”晏欺道,“你今后一辈子,遇到愤愤不平的事情要多了去了,但凡不慎走错一步,前方即是死路一条。” “然而现在,你活下来了,活得完好无损。” 晏欺垂下眼睫,斜睨程避此刻萧条而又薄弱的侧脸,只觉好笑又心酸。 “……你师父之前怎么教你的?”晏欺对他道,“说来与我听听。”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