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芷母子三人这一换,便换到了杜府下人一起,不怪相处起来如此别扭。津申特快专列虽说比起其他火车要高档许多,但三等座毕竟拥挤杂乱,几十个钟头坐下来,弱质女子,半大少年,如何能好过。 却听颜舜华打开了话匣子,小嘴叭叭不停,继续告状:“小秋阿姨原本与娘,还有我最要好不过。她那几个表嫂不过在海津住了三五星期,她尽和她们处,既不来我们家,也不肯理我了。我看她们就是小说里写的那种,碎嘴婆娘,专爱挑拨是非……” “华儿!”郑芳芷低声喝道。 颜舜华住声,神色犹有些忿然。接过哥哥递来的车轮饼,狠狠咬一口。到底平素母亲教养严格,不再多话,小心拿油纸捧着饼吃,不肯弄脏了衣袖坐凳。默默吃一阵,被窗外风光吸引,与颜皞熙趴在窗沿,兄妹两个叽叽咕咕,全忘了先前的不痛快。 郑芳芷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颜幼卿看他三人坐了这一天一夜火车,虽有疲累之色,却不见颓靡,大约还是旅行的新鲜更令人向往。以嫂嫂之为人处事,杜府女眷仗势欺人举动,根本不值得往心里去,不过一哂而已。况且,看在文约兄的面上,此事亦不便追究。 “杜家大少爷在海津也有生意,顺便租了一所宅子。这回计划南下,几位女眷携行李先一步抵达海津做准备。此前怕黎小姐独居无聊,徐先生拜托我常约她出门散心。这回有娘家人在,黎小姐自当多加亲近。与我们来往得少了,也是情理之中。” 郑芳芷停住,颜幼卿正用心听她叙说,顿时看出似有未尽之言,怕是外人与孩子在侧,不好出口,遂道:“嫂嫂想必也饿了,吃点东西。” 因车上种种不便,郑芳芷有意少饮少食。这时撕下半块饼慢慢吃了,瞟一眼那几个杜府仆人,继续道:“黎小姐心地纯良,待人和善。奈何有些人势利刻薄,以己度人。总以为我们孤儿寡母,与之交好,是为攀附牟利,别有居心。黎小姐夹在其间,大约也十分为难。故而彼此少见面,免得尴尬,我心里是十分理解并感激她体谅的。” 颜幼卿大吃一惊,嫂嫂几曾说话这般犀利不留情面。他转头看去,杜府几个仆人脸上一片讪讪,可见此言不虚,竟到了杜府上下皆知的地步。也不知杜家的媳妇,言行如何过分。 “嫂嫂,此事……徐兄可知?”颜幼卿也算得深宅大院里长成,如何不知女眷中可能出现的龌龊,顿时愧疚不已。 郑芳芷冲小叔子微微一笑:“幼卿,他家后宅小事,与咱们本无干系。我不瞒你,为的是别坏了你们兄弟之情。所谓疏不间亲,知与不知,你都不必管。我有分寸,应付得来,无需担心。” 嫂嫂一派从容,她本是颜氏管家长媳,不过惯于温婉含蓄,如今平添许多锋芒,可见这两年海津生活广增见识,脱胎换骨。能随同儿女进修西学,且为报社校对撰稿,凭文字自食其力,今日之芳芷君,早非昨日之颜郑氏。 颜幼卿不觉对嫂嫂愈加钦服,相较之下,恐怕反是念了新式学堂的黎映秋深陷后宅,不得自主。“那黎小姐……” “黎小姐本受外祖父母宠爱,又有夫婿得力,更兼此行南归,杜府需借重她在江宁的父母兄弟,正是一等功臣,故而得了张一等座票啊。” 颜幼卿不禁抬头,竟似从嫂嫂平淡的语气中听出几分促狭之意。周遭均是杜府下人,无需顾忌,遂问:“如此说来,杜府诸位就在江宁下车,不去申城了?抑或是不在江宁停留,直接奔赴申城?徐兄可有提及他的打算?” “杜府此行主事之人,是他家三少爷,在二等车厢里。他手里应当有徐先生捎给你与安兄弟的信。我听徐先生的意思,应是请杜三少爷先携家眷在江宁岳家暂住稍候。徐先生与杜家其他人,半月之内必定离京。待杜府大少爷来了,再一道往申城安置。”说罢轻蹙眉头,悄声道,“我瞧那位杜三少,是个惧内的,未必调排得了这些人。幼卿,你记得寻机与安兄弟说一说。” 颜幼卿应下了,又细问一番人员数目行李多少,暗暗啧舌。杜府果然举家南迁,多年基业说舍便舍,可说壮士断腕。如此看来,京城局势恐怕是十分不妙了。 不论国事,但言家务,年余分别,也是说不完的话。两个孩子看够了风景,与小叔说起这一年来各种情状,又追问申城景象,一路兴致盎然,疲乏尽去。心直口快的颜舜华道:“多亏没有留在二等车厢,否则与那几位少爷少奶奶们坐在一块儿,我们一家人哪里好随意说话。” 郑芳芷作势看她一眼:“都是要上中学的人了,且稳重些罢。” 颜皞熙忽道:“小华好不容易考上圣西女中,可惜不能去上了。”对于突然南迁一事,即将升入中学三年级的他,平日关心时政,且常听学校先生评述,懂得比母亲还要多些,心里十分明白,大总统因复辟失了大义,许多有见识的人纷纷离开北方,自己一家人短期内是回不去了。 颜幼卿疑惑:“华儿不是该上初中?” 郑芳芷解释道:“圣西女高去年增设了初中部,改名叫做圣西女中了。”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