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主外交,一主内务,同为共和砥柱,配合无间,可当千军万马。没有尚先生,你孤掌难鸣,拿什么去和手里有军队的人争?可叹我昨夜才知道,原来祁保善两个月前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二三十天没起来,状况大不如前,说不定没多少时日好活了。所以他肯步步退让,同意再次和谈。若祁保善不中用,没了尚先生,没了和谈,北伐也必胜无疑。你一定早得了消息……你一定……早得了消息。你要做……宋先生之下,内政党务第一人。我为什么不早些明白,为什么不早些……”杨元绍无语哽咽。 安裕容听到祁保善病重,便如杨元绍乍闻此消息时一般,恍然大悟。默默握紧手掌,心底一片冰凉。于革命党内争权者而言,尚古之的使命,在于牵制祁保善,在于和谈。和谈既不必,其人不但再无用处,反成前途绊脚石。争权者眼里,又如何看得见安邦定国共和大计。 自毁长城,为之奈何。 杨元绍的声音继续响起:“此等隐秘,我为何会知道?如此说来,理事长,你这是承认了?……我没有证据……是,我没有证据……”沉痛无奈的声调忽转尖锐,“唐世虞!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倒行逆施者,终有一日,要人间伏法。我杨某人必要擦亮眼睛,等着看你什么下场!” “啪!”一声电话挂断,屋外之人犹自沉浸在激烈情绪中,急促喘息。 安裕容默然窃听,心底暗叹。杨秘书这般斥责,一时痛快,又有什么实际用处?大抵遭遇自己人背叛,太过伤心悲愤,忍无可忍,非如此爆发不可。 过得一会,听见对面开锁动静,杨元绍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安裕容定定心神,轻轻拉开门迈出去,再将门合上恢复原状,倒退几步,直退至厢房大门外。整整衣裳,做出刚刚到达模样,边往里走边招呼:“杨兄,你又来这么早。” 杨元绍在左侧耳房内应声:“你今日倒是来得不晚。” “可比不得杨兄勤勉。这才初夏时节,就闷热得很了,想睡也睡不着。天公催人,没法躲懒哪。” “你是在北边待惯了,受不得这江南湿热。苦夏苦夏,后头只怕免不了还要苦一阵子。”大约是怕被看出异常,杨元绍只在屋里答话,并没出来。 安裕容嘴里与他闲聊,脚步不停再次进了右侧资料室。心中回想窃听来的那通电话,颇觉沉重。唐世虞因杨元绍言辞相激,变相承认了自己曾泄漏尚古之行程。然而此事只有杨元绍一个人证,凭对方身份地位,又如何能撼动?杨元绍今日此举,相当于打草惊蛇。如今尚古之尸骨未寒,对方为免节外生枝,或者不会急于动手,但谁知能忍到几时?杨元绍并非鲁莽之人,此番通话,究竟是怒不可遏,还是自作诱饵?一时不禁忧虑重重,思绪纷纷。 傍晚归家,路上遇见一群青年学生正在散发传单。安裕容坐在人力车上,车夫步子迈得急,叫一张传单糊了脸,骂骂咧咧抓了一把便要往地上扔。安裕容开口将那张被抓得皱成团的传单要过去,展开一看,凑巧得很,竟是江南艺专画展官司申诉书。回首望去,果然俱是熟面孔。围观路人多数都会接过传单瞧瞧,活动声势不小。他有事在身,无暇旁顾,忙低头举起传单,遮掩过去。 没想到艺专师生将动静闹得这般大。申城乃新派文艺思想肇始之地,宣传当真坚持下去,官司最终输赢,未必不能乐观。 回到住所,安裕容急于把今日窃听来的那通电话说与颜幼卿,奈何门户紧锁,另一位主人尚未归来。 他在路上买了些吃食当晚饭,又煮了一锅冰糖绿豆沙,放在阴凉地晾着。直到天黑透,才听见门响,颜幼卿一身疲惫,如同每一个叫老板使唤得跑断腿的伙计一般,蔫头蔫脑回到家中。 “怎的弄到这么晚?出什么事了?”安裕容盛一碗绿豆沙递过去。 颜幼卿仰脖“咕咚咕咚”灌个底朝天,吁一口气:“真爽快!再来一碗。” 安裕容笑了:“别灌个水饱。洗洗脸,吃饭去。”嘴里说着,手上还是又替他盛了一碗 两人在餐桌前坐下,颜幼卿道:“阿哥,说了叫你先吃,不必等我。” 安裕容抬抬眼:“一个人吃饭,没意思,吃不下。” 颜幼卿不吱声了,慢慢喝完第二碗绿豆沙,道:“原本可以早些回来的,但是今天在茶馆里,撞见一个人……” 安裕容听他说罢如何跟踪那人至河滨租界区,又如何拦截住对方单独问话,心弦绷紧:“他竟然认得你?难不成……?” 颜幼卿缓缓点头:“没错,他本是祁保善手下执法处暗探。执法处成立没多久,便被派驻到申城潜伏,算来将近三年了。此人藏得极深,若非这一回买凶刺杀尚先生,未必会冒头出来。他看过执法处通缉咱们的详细文书与照片,且受过专门训练,于认人方面很有一套。若不是他对我起疑,不慎漏了马脚,我恐怕还不至于察觉他异样。”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