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地一松手。好在家里已经全数换了塑料制品,不至于满地碎瓷。 小汪听见声响,过来捡起碗,又拿湿布擦拭地板。他做事勤快,朝夕相处一段时间后熟悉了我的脾性,说话便不像刚来时那么拘束:“许先生,下次你要等安德烈把碗放上桌子才能给他擦,不然让他以为吃完饭可以直接把碗甩开就不好了。” 医生给安德烈制定的康复训练主要由重复动作和简易游戏构成,将不同颜色的球分类装进篮子,拿勺子舀起玻璃球,用线串起彩色塑料珠……这些训练实在过分简单,在我眼里甚至有些可笑。 小汪拿来彩笔和画本,帮助安德烈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拿好笔,再耐心地引导他进行涂抹。这个过程十分困难,因为安德烈无法理解为什么要涂色,也很难让他固定坐在桌前做事,只能靠言语和态度一遍遍安抚。 像一场拔河,而绳子另一端是力大无穷且无法沟通的对手。 我站在安德烈身边,手指从他的发丝间穿过——前几天我无意间发现这样会让他感到舒服,因为安德烈一有机会就将头靠在我腿上,让我伸手抚摸。 安德烈终于开始专心致志地为空白图画填色。即使小汪费力教了许久,他握笔的姿势依旧糟糕。说是涂色,其实他只是漫无目的地在纸上划拉,画得乱七八糟不说,还经常将颜色涂出纸张范围外。 对面墙上挂着一幅油画,画的是薄雾弥漫的山间清晨。深绿密林间树影摇曳,雾色深处仿佛是有等待探索的新世界。这幅画不仅构图精巧,笔触细腻,最难得的是其中透露出的神秘感,可以说是美感与收藏价值同时具备。 我低下头,画的创作者此刻攥着笔,胡乱划出一道红色线条,歪歪扭扭,贯穿整张纸面。 一种无法言说的痛楚顿时席卷我的心脏。 陆惊帆点起一根烟,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带着一点孱弱感。 我颇感意外:“你身体这么差还吸烟?抽一根烟少活五分钟。” “偶尔放松心情。”他垂下眼睑,“反正活不了多少年,还怕一根烟?” 我不好接这话,拿起桌面上的文件粗略扫了几眼,诧异地挑眉:“你的动作比我想得还快。” “既然决定要做就做到底,磨磨蹭蹭有什么用?”陆惊帆的语气略有些不耐,“我不像你,失败了还有亲父子这层关系兜底。老师疑心很重,要是动作慢点,一旦被发现,他肯定不会放过我。” “杨沉那边已经联系到证人,加上这些证据,就算陆长柏能找到人顶罪,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恢复元气。”我深吸一口气,看向陆惊帆冷淡的面容,压下激动情绪,“不过能接触到这些资料的人寥寥无几,他怀疑到你身上只是时间问题,你打算怎么办?” 他沉默片刻,神情似是怅然,又像是无所谓:“反正早晚都会暴露,我准备出庭作证。” 陆惊帆从小跟在陆长柏身边,替他处理过许多见不得人的事。如果他愿意作证会是我的巨大助力,我本该鼓励他这样做,话到嘴边,还是迟疑了片刻:“你……别冲动。” 过去的罪证被一一揭发,信任的学生反戈相向,真正为他带来利益的公司被人联手做空,我可以想象出陆长柏会有多愤怒。这些事固然可以让他损失惨重,却无法将他置之死地。 我没有在明面上参与谋划,杨沉家世和背景强大,只有陆惊帆成为了整件事里最鲜明的靶子。 陆长柏绝不是好惹的人,过往种种事件证明,他能忍辱负重蛰伏多年,只为给出最狠毒的一击。 “只要杨沉不傻,好好利用这些东西,起码能让老师十年内无望反击。”陆惊帆平静地说,“老师越是想要东山再起,越是需要足够的资金。他的人脉确实很广,但只有我愿意把一切都献给他。因此老师不仅不会抛弃我,反而会对我更重视。” 我说:“等你没有利用价值的那天,陆长柏会立刻报复你的。” “我已经三十一岁了。” 陆惊帆望向窗外,苍白的脸上偏偏有着墨色眉眼,愈发显得病态浓重:“刚出生的时候,生母半夜把我扔在雪地里,过了大半夜才被发现。所以我的肺有毛病,所有人都说我活不长。” 他毫无血色的唇间吐出淡色烟雾:“即使我比其他孩子都聪明,也没人愿意领养我。十一岁的时候,老师到福利院选了我,院长和他讲我的身体情况糟糕,老师却没犹豫。后来他带我去看医生,医生说好好保养,我大概能活到四十岁。” 陆惊帆轻微地勾了下嘴角,充作一个笑容:“当时老师拍着我的肩膀说,‘惊帆,我不指望你替我养老,你把这三十年活够本就行’。” 我和他对视,他按灭烟头:“说起来我比你还没良心。老师花钱给我续命,费心费力栽培我成才,我却这样对他。” 我只能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