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育新有一张布满纹路的脸,皮肤黑瘦,比他实际的年龄要大。 他眼底布满红血丝,最近应该都没好好休息过。 初挽看着张育新,道:“我们聊聊。” 张育新点了点头。 于是陆守俨略扶着初挽,陪着她到了屋后,这里杂草丛生,拉坯用的模子倒在角落,偶尔可以看到碎瓷片。 初挽说:“我和张师傅聊一下。” 陆守俨明白,低声叮嘱了两句,先过去屋前了。 陆守俨走了后,初挽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的山峦,群山连绵中,隐约可见一片浓墨重彩的绿。 耳边是风吹竹林的哗啦声,以及杂草中蛐蛐偶尔的鸣叫声。 张育新没说话,手里捏着一杆老旧的陶烟袋,不过没点燃。 初挽看着远处的山,道:“我从小和我太爷爷住在永陵脚下,那里也有山,永陵的山和这里不太一样,不过想想,好像也差不多。” 张育新沧桑的眸中便有了异样的热度。 或许对他来说,那个曾经在师傅口中提及的琉璃厂传奇初老太爷,就是一个狂热的宗教徒的信仰,所以初挽口中的永陵,变成了他所向往的圣地。 初挽继续道:“我生得晚,以前也没见过王永清爷爷,但是听我太爷爷说起过他很多事,当时在雄县的古玩摊子上,看到他的后挂彩便认出来了,这才找到他,在他临终前见了一面。” 张育新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变得沉重,嘴唇抖了抖,才道:“我给他写信,寄了钱,不过被退回来了。” 初挽:“是他临终前和我说的话,我才找到你,不然,我永远无法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有我太爷爷的徒孙。” 而她只能在多年后,在他去世后,偶尔间扫过报纸不起眼的某处,才看到他模糊的影像。 张育新的嘴唇抖了抖,他泛红的眸中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热烈。 显然,“徒孙”这两个字触碰到了他心底某一处,让他瞬间陷入了某种激昂的情绪中。 初挽看着张育新:“我学过,我懂,但是我做不到,没有烧造的实践环境,也没有心无旁骛的纯粹,我心里杂念太重。” 她顿了顿,道:“所以你是唯一能传承我太爷爷手艺的人了。” 张育新嘴唇蠕动了下,之后哑声道:“所以你是为了初老太爷,才找上我,要保下我们的柴烧窑。” 初挽:“我说了,我不是一个多么纯粹的人,做一件事,并不是只是一个目的。不过这确实是其中一个原因,我要你把我太爷爷的手艺传承下去,要光明正大,要发扬光大。” 她垂眼,看着脚底下,那里有一块碎瓷片,薄得不可思议,残留着轻盈的蓝,那蓝中又泛着浅淡的青。 她看着那片碎瓷,开口道:“釉里红并不好烧,窑中氧气稍微有个差池,便会色调不正,不是过黑就是有晕,你能烧制出这样的釉里红,我太爷爷泉下有知,可以瞑目了。” 张育新嘴唇颤抖。 他没见过初老太爷,但是他听说过。 这于他来说,是年少时坐在烟熏火燎的炉灶旁,听自己师傅讲起的传奇。 在单调乏味的蓝色工装服中,在日复一日的枯燥烧造生涯中,那个不曾看过大千世界的他,是如此痴迷于师傅口中的琉璃厂风云,也把那位初老太爷当做信仰一般地崇拜着。 不过他一直以为,那是已经逝去的传说,那是已经羽化的神。 他没想到,有一天,当他的柴烧窑即将败落拆穿的时候,有一个人从天而降,力挽狂澜,阻止了这一切,更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听到初老太爷的后人对自己这样的评价和认可。 他沉默了一会,终于哑声说:“我年少时跟着师傅学,师傅说我没天分,说他也没天分,我问什么叫天分,师傅说,你如果有一天看到你师祖的手艺,你就知道了。” 初挽:“王爷爷是太过自谦了,今天你做出的瓷,我太爷爷如果还活着,他看到了,一定会欣慰。” 张育有些恍惚地看着初挽,眸中仿佛有些不敢置信。 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