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心随秒针下沉

3. 靠近你的肩


    从学校的后门出去,在机车停车场牵出达的车子。达车上的置物箱里一向备有另外一顶安全帽,不管是尺寸或者带子的长度,杉戴起来都刚刚好。

    「你刚刚在画什么?成果展用的吗?你不是老早画完了?」

    「画是画完了,不过,我想要再加点东西上去。」

    「还要再加?你的教授一定会发疯。」

    「不会啦,教授说现在可以照自己的意思改还算是幸福的,以后外行装内行的业主多的是,被那些人说要改才痛苦。」

    「教授说的好像也满有道理的!」

    老实说在行车中跟达交谈不是件轻松的事情,达习惯骑得比一般的速度限制稍微快些,他在行进中讲的话通常有一半都会被风声盖掉,杉得要把头凑近他才听得见他说的话;但是杉从来没有要求达在骑车时闭上嘴巴,有一部分是因为,他平常很少有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头靠在达肩膀上的机会,这短短十多分鐘的车程就是其中之一。

    「对了,杉,成果展的事情,你们家那两个老鬼知道吗?」

    「他们不是老鬼,是我哥哥……」

    「在我看起来就是老鬼!」机车龙头上的后照镜映出达的脸,即使被安全帽遮掉了一半,还是可以看出他的不以为然:「哪有哥哥会把寄给弟弟的信件扔到垃圾桶?而且还是很重要的信耶!」

    杉把前额抵着达的肩胛,即使隔着安全帽都觉得温暖。他记得前几天接到来自美国的邮件,问他说是否有收到寄送的纸本文件,他匆忙回家去检查,赫然发现那份文件原封不动被扔到纸类回收箱。他也还记得他在检查东西的时候,他两个分别比他大二十岁跟十五岁的哥哥,从背后投来的鄙夷眼神,以及「早就跟你说过那条路不通」和「你老大不小了该知道分寸吧」以及「还要玩到什么时候?」之类的冷言冷语。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知情的人只有达。达的反应是满腔的义愤填膺,这件事令杉稍稍感到安慰。为了掩饰脸上其实根本看不到的红潮,杉赶忙把话题往别的方向转:「你呢?你不会丢你妹妹的信吗?」

    「当然不会,我要是敢这么做,我妹一定杀了我!」

    「真的吗?」

    达停了一下才回答:「耶,不对,会喔。假如有奇怪的烂男人写情书给她,我就会丢掉。」

    「看吧!」

    「当然囉,筛选妹妹身边的虫子是哥哥的义务,我不丢谁来丢?」

    「你可以不要继续纠结在『丢掉她的信』这一点上面吗?」

    「那可不行,爸妈不在了,我就是她的监护人,这是监护人的工作。」

    达的父母亲与杉的父母亲是朋友,从杉和达还小的时候起,他们的父母就把两家一起出游当成兴趣,孩子大了以后也不改,只是换成两对夫妻一起出门。没想到这为他们带来灾祸,一年多之前,他们的父母亲像往常一样出国旅行,不料搭乘的火车遭遇意外出轨,四个人全都进了罹难者名单。丁家已经没有别的近亲,意外发生时才刚刚满二十岁没多久的达就成了妹妹仅存的监护人。

    气氛在短短几秒当中变得沉重,两个人都感觉到了,达一面转弯一面换上不高兴的口吻:「但你跟我妹可不一样,你已经成年了,那两个老鬼没资格对你指东画西的!」

    「你知道的,他们不喜欢我做设计……」

    这句话的音量不大,但此时机车已经从车水马龙的大街转进安静的巷弄,即使杉的答话音量不大,达也听得到。他不屑地哼了一声,以为回答:「喔,这我知道。他们想要你也跟着走家族事业,最好是爬上去那个什么──政商名流?之类的位置。拜託,他们以为要爬上去只有一条路而已吗?」

    杉在安全帽底下微微苦笑,没有答话。达的视线短暂掠过后照镜,窥见杉的表情,下一句话的语气也变软了些:「我也不能说当政商名流不好,不过,杉,路是你的,不是他们的。在我看起来,你比他们强多了。」

    他看杉没有接腔,立刻再补上一句「我这可不是客套话,是说真的」。

    「嗯……」

    杉应了一声,再度将头靠向达,脸颊贴上他的衬衫。闷热的天气让达的衬衫后颈的位置有些汗湿,杉也不抱怨,只是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短暂地闭上眼睛。

    达又开口了:「杉,下次让你骑车。」

    杉没有睁开眼睛,只用声音反问:「为什么?」

    「因为给你载我才有机会抱你的腰。」

    「那我们会因此摔车。」

    「你是对自己的技术没自信还是对我没信心?」

    「都有。」

    「乱讲!」

    在谈笑当中,短暂的车程结束了,达将车子停在一栋公寓的楼下。公寓本身是六层楼,看起来有点年纪,外墙贴着砖红色的磁砖,一楼的庭院花木扶疏,从围墙外只能看到茂密的植物。达从置物箱里拿出包包、掏出钥匙,杉随着他爬上四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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