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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节


由奢入俭难,很多人需要跟一落千丈的环境,做一个对抗与挣扎,这也很可?能陷入一种壮志未酬的低潮期。

    但打从见到温善晋,温廷安觉得自己很可?能是多想了,父亲全然是一个自洽的、与自我和解的状态。

    他手执钉耙,在晒谷场将?发?育得焦黄的稻谷,循回翻面耙梳。白昼的时候,清雾从山外?的海上,兜兜转转游弋至此,停摆在前院,少时又贯穿了后院,屋舍后院豢养有数十只鸡,一头毛质疏黄的田犬,本?在逐着鸡仔,见着俩生面孔的少年来,龇牙咧嘴吠个不停。

    这个时候,温善晋会打个唿哨,田犬即刻不动如松,也不敢妄自吠人了。

    屋舍周遭莳植有大片的香樟、艾草,树影扶疏,日?色在树杈之间动荡飘摇,筛下簇拥成团的光屑,衬得地?上一片斑驳,但远观之时,俨若一轴摊展开去的写?意翠屏,以均匀的、由远渐近的姿态,摊展在天?际之中?,朝暾与午时的光景,皆是能够闻见杜鹃与鹧鸪在啁啾啼鸣,鸟鸣此起彼伏,接踵而至,构成了温和舒适的声浪,人与屋舍深深浸裹其中?,这样的意境,是颇为洒脱且适意的。

    其实,这应当亦是与温善晋的心境有关系。

    平心而论,温廷安对父亲还是很大的愧怍之情的,当年若不是她抄封了崇国公府,父亲必定不会流放至此。

    半年前的暴雨洪荒之夜,她抄封崇国公府,温善晋是唯一没有责罚她的人,在温氏族亲之中?,她最为仰赖的人,便是温善晋。温善晋从不训诫她,更?不曾严厉责罚过,很多庠序书塾所学不到的知识,都是他教授给她的。

    她心悦于温廷舜的时候,他都是旁观的角色,脚下的路,让她自己走。

    她要去大理寺当差之时,他教会她,人际交往要『花花轿子,众人齐抬』,但推鞫勘案之时,必是要遵禀着『为生民立命、为盛世开太平』之道。他教会她很多道理,这是温廷安尤为记忆深刻的地?方。

    温善晋是一位很特别的父亲,任凭原主反叛、妄为、恣睢,做过很多混不吝的事,后来重?整旗鼓,开始往正道上走,在这几个过程之中?,他极少撂下一些重?话,族亲当中?,很多人放弃她、鄙薄她,但温善晋不曾这样做。

    温廷安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刚穿过来的翌日?傍夕,设于濯绣院的晚膳当中?,她说要去给温老太爷请罪,并且诉说自己意欲回族学念书的心志,原以为自己要好好一些时间和精力?,去说服父亲,哪承想,温善晋居然痛快地?应承此事。

    这教那一时刻的温廷安颇为纳罕。

    毕竟当时温家很多族亲是看不起她的,觉得她好赌,性情孟浪,三天?打鱼四日?晒网,端的是朽木不可?雕,烂泥扶不上墙。

    母亲吕氏亦是为了她的事,而操碎了心。

    当时的温廷安颇感愧怍,知晓自己提出去族学念书的事,可?能会贻笑?大方,所以,当时在晚膳当中?提出这一档子事,她有些腆然,甚至是感到有一丝羞耻感在的。

    讵料,温善晋当时抚住她的肩膊,俯蹲住身躯,目色与她相互平视,用温柔而坚定,亲和而沉笃的嗓音,娓娓说道——

    『你是你,我是我,我做什么你不会截和,你做什么,我也不会干涉,这是你的人生。』

    这一句话,让温廷安铭记了很久。

    那个时候,她原以为原主之所以堕落成玩世不恭的纨绔,全是因为温善晋的不作为所毁坏的,但直至今日?,她才真正意识到,那个时候自己,并不真正熟稔温善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这般妄自给他贴标签、下定义,未免有失公允了。

    温善晋的教育理念,与大邺所有的父亲都不太一样,其他的父亲,诸如二?叔、三叔,他们有望子成龙的祈盼,认为只有科举入仕,才能让人生有出路,遂是将?他们提早送入书塾庠序之中?,接受正统的规训与知识教育。

    但温善晋没有这般急切的心,原主在很小的时候,在同龄人都在蒙学馆读启蒙之书的时候,他则让她逛遍洛阳城各处地?方,结交不少三教九流,尝试各种各样的人生玩法,诸如樗蒲、打马、关扑、赛狗,等等。这亦是原主,为何会被周遭的人冠以『纨绔』的名号。

    自然,与温善晋的散养模式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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