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难得不掉链子,居然叫人了。奶奶眼角处发生地质运动,像黄土高原水土流失留下的影子。朱丘生的饺子端上来了,奶奶胃口不错,吃了两个白菜猪肉的。 然后她闭眼,睡过去了。 窗外响起爆竹声,屋里是水一样的宁静。奶奶醒来,她喊明仲,明仲媳妇儿。 我在隔壁屋,火速把外套和帽子一脱。出来又扯住了朱丘生,喊妈。 诶,奶奶问,美美呢? 美美上茅房去啦,我说。 过了一会儿,炕间又传来声音,美美。 诶。 明仲媳妇儿又去哪了? 嫂子上厕所啦! 明仲媳妇儿! 诶! …… 后来啊,我的帽子和外套都穿混了。奶奶在奇怪,我们一本正经地告诉她这是因为妯娌俩关系好。 奶奶嘱咐了很多。她说明仲啊,你和媳妇儿要好好的,你媳妇儿也是她爹妈的孩子,到了咱们家,要让她和回娘家一样舒坦。 她说美美啊,美美是城里的孩子,明季你不能让她受苦,你要好好对她。 钟敲过了十二点,奶奶是个懂事的老太太,她等到了新的一年。她突然坐了起来,眼里有光,面色红润。 我们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她看了我们一眼,没有叫明仲媳妇儿或者美美,她说,人都到齐了。 奶奶摸了摸草生的头发,说,草生啊,你要快快长大,要懂事听话。她说丘生啊,你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但是也别忘心疼自己啊。她说明季,你要安安稳稳的,好好的。 奶奶什么都知道,奶奶的记忆会乱码,但是她什么都知道。 她说,帽儿啊。 朱丘生愣了片刻,推我出来,他说傻帽儿,奶奶叫你呢。 奶奶,我叫。 奶奶笑了,说,帽儿你也是我孙子,你像我老头子。丘生不是读书的材料,帽儿你要好好读书,要上大学的。 好,我郑重点头了。 我们都替自己,或是替着别人答着话,这一大家子的关系乱七八糟。我突然有了一个哥哥,一个叔叔,一个妹妹,一个奶奶,两个妈妈,还有其他。 奶奶摆摆手,行了,我走了,走了就别送了,有空不如添点食在鸭子的食槽。那个槽只发了个“呲”的音,就永恒销声了。奶奶在最后一刻还关心家禽的福祉,后来我们家里的鸭子,都比别人家喂的好。 她没忘把自己的眼睛闭上,佝偻瘦小的身体躺在炕上,轻得像一片羽毛。 我从不知道一个人的死亡会那样轻,我们没人说话,只掉了几滴眼泪就平静地把她下葬。在碑前,我们只与她聊天说话,悲哭少之又少。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