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走后,甘井庄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几日庄户们确实不自在,李治微服出巡的排场已尽量缩减到最小,可最小的排场仍有数百人,这些人平日散布在庄子里,明岗暗哨什么的。 庄户们出门便遇到陌生人,一脸冷酷地用审视的目光来回打量,每天活在这种目光下,庄户们的心理压力莫名大了许多。 自以为亲和友善不扰民的李治浑然不觉,这几日他其实已经祸祸庄户不轻了。 临走还把庄户们过年的肉干洗劫一空,啧! 天清气朗,李钦载蹲在田埂边,跟老庄户闲聊。 “原来那位就是天子啊,啊呀,了不得!难怪那么大的排场,买我家肉干也大方,呵呵。”老庄户一脸满意,显然他家今年卖肉干挣了不少。 “可你家过年没肉吃了,咋办么?”李钦载笑道。 老庄户摇头:“有钱呀!有钱咋莫肉吃,给了五十文呢,够额家吃半年咧,回头给额婆姨买三尺布,给额娃买几个城里的馍馍,额再买两斤浑酒,比吃肉强,美滴很!” 说完老庄户咧嘴一笑,露出满嘴大黄牙。 李钦载也笑,如今大唐的物价很低,老庄户买这一大堆估计还剩余许多,加上秋天的收成,这一家子至少今年不愁吃穿了,填饱了肚子,还可以展望一下明年。 真好,家给人足,时和岁丰。 老庄户心情很不错,说得高兴了,从怀里摸摸索索,掏出一块果干递给李钦载,果干看起来黑乎乎的。 老庄户似乎也觉得不好意思,于是拿着果干在身上的衣裳上擦了擦,再递给李钦载,咧嘴憨笑,有些忸怩。 “少郎君莫嫌弃,昨日娃儿要吃,被我拦下一块,其实不脏……” 李钦载笑了笑,完全没嫌弃,接过果干便往嘴里一塞,边吃边点头:“有点嚼劲,但保存不够好,下次晾果干找个干燥通风的地方,你这有点潮了。” 见李钦载并不嫌弃,而且认真点评,老庄户愈发高兴,情不自禁道:“少郎君不错,咱庄子几位主家都不错,别人都说老公爷的五孙儿如何如何,呸!外面的人胡说八道,少郎君这风范,哪有半分混账模样?” 李钦载咧了咧嘴:“我以前确实是个混账,这个瞒不了人,也不打算瞒人。” “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老朽年轻时也是个混账,差点跟村里的寡妇那啥……” 李钦载来了兴趣:“跟寡妇那啥是个啥么?说说。” “陈年往事,哈哈,不提了。被婆姨知道,今年都别想过好日子……” 男人的话题,既猥琐又开心,在这方面,权贵子弟和寻常老农没啥区别。 两人聊兴正酣,田埂尽头盈盈行来一位佳人。 李钦载隔着老远便看见她了,眼睛不由眯了起来。 老庄户也看见了她,朝李钦载挤挤眼:“这闺女,可比寡妇白净,看面相是个好生养的,五少郎莫错过。” “您老认识她?”李钦载问道。 “不认识,数月前带着个小姑娘来咱庄子,寄居在宋寡妇家,说是北方逃难来的,老朽看着不像,逃难的流民老朽见过,不是这般模样,她和那小姑娘太周正了,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李钦载笑了,崔婕的演技看来很不过关呀,任何人一眼就看出她的与众不同,能从青州完完整整逃到甘井庄,真要多亏了如今大唐朴实的民风,和她堪比天选之子般的好命。 崔婕已走到李钦载面前,老庄户呵呵笑了两声,借故离开了,很有眼力的老头儿。 双掌平举触额,崔婕仍然保持端正的世家礼仪。 “崔婕拜见李世兄。” 李钦载苦笑道:“都在一个庄子里,平均每天都会有一次偶遇,没必要每次都如此端正行礼吧?” “礼不可废。”崔婕认真地道:“崔婕虽落难之身,举止亦不可轻佻,若连最基本的教养都丢了,则与禽兽何异?” 李钦载脸颊抽搐了几下。 总感觉她在指桑骂槐,但又没有证据…… 见李钦载无言以对,崔婕抬眼飞快一瞥,然后垂下头,轻声道:“我并无指摘李世兄之意,世兄莫多想。” 李钦载呼出一口气,好了,有证据了。 “骂我也无所谓,‘礼’在心里,而非表面,有的人表面上执礼如仪,却一肚子男盗女娼,剖开表皮一看,里面全是阴暗和杀戮,这样的人,反倒不如表里如一的无礼之辈。” 崔婕微微一笑:“李世兄觉得你自己是有礼还是无礼?” “当然是外表不羁狂放,内心儒雅君子。”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