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钦尽力维持着面上的得体。 不见局促,只见愧疚。 握着发烫的茶盏,他看着元蘅的一点一丝的变化,终于笑了:“当年在文徽院中,你还是玉面小郎君。如今已然是……北成的次辅大人了。” “你知道?” 元蘅问。 她没想到沈钦久不在启都,却还能知晓她的近况。 沈钦温和一笑:“没人不知道。” 提起文徽院,元蘅的眉眼柔和下来:“那时我扮成伴读混进去,进不得课舍 ,只能坐在外面的石阶上偷听里面杜司业讲学。天冷,你分明病着,还给我披了一件外衫。” 沈钦似有动容:“你还记得?” 元蘅道:“记得。” “嗯。” 沈钦不知如何再说下去了。 那些不足挂齿的微末一般的细节,沈钦忘了好多。 可他听见元蘅说,她还记得。 眼眶太酸,沈钦用笑掩盖过去,推开窗子,一阵冷风涌入,吹干了他眼底的湿润。 他做错过很多事,也许连今日这场寒暄也是错的。他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资格与元蘅同席而坐。 元蘅问:“辞官后,去哪儿了?” 沈钦的眸光这才微亮,紧皱眉头思考着自己的这一路经历,在说出前又闭上了双唇,摇了摇头:“避乱世罢了,无耻之举,实无颜面说出口。” 方才他是想说的。 他辞官后回了肃州家乡,可是却没停留便又往俞州去了。俞州那地界真的太苦了,被水一淹百姓更是民不聊生。水患之后流民纷乱,沿途的水源浸泡着尸身,俞州之外几十里不到的村子里紧接着生了疫病。 没人能走得掉,官府也不知情。 治病救人他不会,只能回禀了官府之后留下帮扶。他算着自己还算有些余钱,将银两都花在那里了。最后的最后,他自己还染上了病,若不是救治及时,只怕也没如今的沈钦了。 做这些,就是为了祛除污浊,为了良心能安。 可是他还是觉得自己污秽,觉得对不住这些人,好像他在启都沾染上的泥渍无论如何也洗不掉。 日日夜夜做梦,都是陆云音的斥责——沈明生,你真的该死。 同样忘不掉元蘅对他失望至极之后的绝情之言,忘不掉恩师杜庭誉让他去听那些哭声。 藏于袖间的手握得更紧,甚至像是想要捏碎自己的指骨。倏然松了力,他坐得更端正,试着让自己没有那般狼狈。 “你不愿说也罢。” 接过小厮呈上来的点心,她随手捏了一块桂花蜜糖递过去,见沈钦犹豫之后还是接下了,她才笑着继续说,“裁撤文徽院之事你听说了么?昨个见过老师,他已经递了致仕的折子上去了,估摸着这个月末,他就要走了。你不去见见么?” 沈钦咬着桂花蜜糖,却尝不出滋味:“见过了。” 他之所以回启都,就是来看望杜庭誉的。 “嗯。” “元蘅……” 他用绢帕擦拭着指尖沾上的糖渍,缓缓开口,“说多了你又要嫌我烦。但文徽院这件事,你不要出头。你比我聪慧,个中缘由,无需我来说罢?他摆了一张网等着你跳,切记别为了一时意气,而失了根基。” 这番话自然是沈钦的肺腑之言。 他无比清楚元蘅有多厌恶他这般遇事总是韬光养晦,事不关己便不肯出头的性子。若非真的担心,他不会在这种时候还来招人厌。 元蘅直视着沈钦,从他的目光中看出几分真挚来。半晌,她笑道:“这回听你的。” 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