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思怒喝过后,慢慢有些颓然。 江河静静看着他,平静道:“所以呢?” 顾九思说不出话了,他看着江河的眼睛,听江河道:“你打算怎样,斩了我,替洛家,替天下讨个公道?” “我不明白,”顾九思红着眼睛,“你一直说,你是江家人,你记得家里人。可是你做这一切的时候,”顾九思放轻了声音,慢慢道,“你想过顾家吗?想过我,想过你姐姐吗?” “自然是想过的。” 江河出声道:“我派人去接应你们,路上遇见其他人,拦住了。” “九思,”江河有些疲惫,“每一场斗争,都是拿着性命在赌。我不是神,我也只是个赌徒。当年情况比你想象得更严峻,梁王也好、惠帝也好,不会因为他们输了,就成了傻子。” “我那时候派人去接应你们,却被惠帝的人拦住了,而我也没想到洛子商会去支持王善泉,”江河揉着额头,低声道,“是我当年低估了他。” 惠帝是大荣最后一任皇帝,曾经极为赏识江河。顾九思看着江河,平静了许多,才道:“你当年都已经坐到吏部尚书了,如果只是为了权势,何必搞成这样?” “权势?” 江河低笑,他转过头去,目光有些悠长,好久后,他才道:“我为你说些往事吧。” 顾九思低低应了一声,江河看着月亮,平和道:“很多年前,惠帝还不是皇帝,那时候他是三皇子,朝中还坐着一位东宫太子。” “太子贤德,但无母族支撑,于是三皇子一心一意取而代之,那时候,我的哥哥,也就是你的舅舅江然,在朝中担任户部侍郎。他与你一样,正直磊落,从不徇私。三皇子串通户部的人挪用了库银,打算陷害太子。因为他没有背景,没有站队,于是户部把他推出去,成为陷害太子的一颗棋子。” “他们要他招供出太子,说这样就可以免他一死。可他这样公正一个人,宁愿死也不肯牵扯无辜。好在太子感念于他,在父亲和太子周旋下,他没有判处死刑,最后判处流放。” 顾九思听着,惋惜道:“我听说大舅舅是死在流放路上。” “不是,”江河果断打断了他,顾九思有些疑惑,江河继续道,“父亲本是想着,他流放之后,等过些年,就想办法将他弄回来。可是等了好几年,我和父亲去流放之地找到他的时候,发现那个人根本不是他。我找了大哥好多年,最后终于在惠帝身边一个太监口中,得了他尸骨的下落。” “他怎么死的?”顾九思颇为震惊,江河笑了笑,“三皇子利用他害太子,却没有成事,三皇子恼怒于他,于是让人将他在流放路上换回东都,折磨致死。” “我和父亲在乱葬岗去找他的尸骨,可是太多年了,找不到了。” 江河语气轻飘飘的,声音有些低哑:“他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你的名字,便是他活着取的。他说君子有九思,九思当为君子。那时候,你娘还没出嫁呢。” 江河笑起来,眼里带了怀念:“那时候我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当官。” 顾九思沉默了,好久后,他低哑着声音道:“所以,你是因此,想要扳倒惠帝?” “父亲和我在乱葬岗没有找到他的尸骨,只从那个太监手里拿到了他的遗物。回来之后,我便想报仇,可父亲拦住了我,那说惠帝是一国君王,我不能杀了他,不能为我江家一家的私人恩怨,拖着天下百姓下水。这样会让江家蒙羞,也让哥哥死不瞑目。” “其实我这个人没什么善恶之分,只是我觉得,他守着道义而死,我不能践踏了他用命去守护的东西。所以如果只是哥哥的死,可能也就罢了。可后来呢?” 江河低笑:“我在这宫中看过太多荒唐事,你以为我为什么当上吏部尚书?因为我足够荒唐。这大荣本就是风雨飘摇千疮百孔,扬州富足,可其他地方呢?”江河抬眼看他,语调急促起来,“梁王举事,不是一个传国玉玺就能让他举事的,你可知他举事前,沧州大旱三年,幽州兵将无衣,永州水患不止,益州贪官无休。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亡于一个人、一件事、一个玉玺手中!你问我为什么要怂恿梁王举事,因为梁王不举事,沧州粮仓永不会开,幽州兵将永远腹背受敌,而你顾九思,也绝对走不到永州去,修好那条黄河!” “你以为你为什么能一路走得这么光明坦荡?”江河靠近了他,“你以为洛子商天生就有这么恶毒,还是以为永州王家那些家族个个生下来都是坏胚子?什么水土养什么人,是因为有了大荣那样的淤泥,才长出这一个个怪胎!我、范轩、周高朗——乃至秦楠、傅宝元,我们这些人,就是用一辈子,去把这些淤泥剜干净。把这些腐肉剔除干净,你这样的人,”江河定定看着他,他眼里带着眼泪,却始终没有落下来,他紧握着拳头,看着顾九思,仿佛是透过顾九思,看着遥远的某个人,“你这样的人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