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件事让我母亲勃然大怒。冬天之后,我家就不再出现任何橘子了,就像是一个禁忌,无论我之后多么想吃,哪怕医生也说偶尔吃一点无所谓,都是不行的。那之后的三个月,我每晚都需要被关在阁楼里反省半个小时,她要求的。”谢朗淡淡地说:“因为她认为,我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严重的错误?需要每天反省的严重错误? 黎江也已经有些茫然了:“什么?吃橘子吗?” “不,是贪吃。” 谢朗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说:“或者准确来说,是痴迷于某一种食物;是人沉溺于一种欲望之中,无法自拔——在她眼里都是不可接受的,甚至是可以称之为危险和罪恶的东西。” “这是……谢阿姨说的吗?”黎江也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他脑中忽然又想起了葬礼的时候,谢瑶站在街对面,一身黑裙黑鞋,瘦削得像是骨头架子一样,隔着街望着谢朗的样子。 有种非常怪异的、不舒服的感觉,像是冰冷的昆虫爬上了他的背脊。 “不是,”谢朗顿了顿:“是我后来自己拼凑出来的。” 他甚至露出了一个非常克制的浅笑:“是直到我上高中的时候,家里又发生了一件事,我才隐约明白了一点。” “是……什么事?” 黎江也本能地、小心翼翼地问。 “……” 谢朗停顿了许久。 即使从说出橘子的事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他想要对着黎江也说出来,可汹涌却沉默的浪涌向嘴边,仍然会感到有些惶恐。 “我母亲无意间在书房里,找到了一本藏起来的、非常露骨的色情杂志。” 谢朗最终低低地开口道:“然后,她开始让管家和扑人,将整个家搜查了底朝天,每一个抽屉、每一个夹缝都没有放过。结果是,她发现我父亲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收藏了好几箱的色情杂志和影碟,隐秘地、分散着藏在各个角落。她大发雷霆。或者该这么说,从小到大,我没见母亲发过那么大的火——我甚至觉得,她看着我父亲的表情,是厌憎。” “我很怕那个表情。”谢朗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怕她对我露出来,也怕她对父亲露出来那样的表情,像是看着……昆虫,还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那一瞬间,他的神情有种无法言喻的痛苦。 “朗哥……” 黎江也的声音有些颤抖了。 谢朗停顿了一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了非常严谨的、书面的措辞道:“就是那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她厌恶任何形式的迷恋。不只是橘子,橘子只是其中的一件事。小的时候,我不太能理解这种她真正厌恶的是什么。我是只知道,我和其他同龄人不一样,我不能太爱吃甜食,不能像其他同学一样去通宵打电脑游戏,不可以养我喜欢的小狗、或者小鸟、或者任何小动物。这一切,都有关于沉溺,而其中最容易令人沉溺的、最让她觉得恶心和肮脏的,就是我父亲那种……” “对性的迷恋。” 两个人陷入了一种脆弱的、凝滞的安静。 过了许久许久,黎江也忽然有些颤抖地伸出手,抚摸着谢朗的脸颊。 他说不出有条理的话来,最终只是喃喃地说:“别怕。” 朗哥,你别怕。 “所以我会问你,你隔壁……他是什么样的人。” 谢朗缓慢地说:“我会忍不住想,在别人眼里,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和你隔壁的邻居一样吗?是不光彩的人吗?” “有时候我也会想,我确实是个容易沉溺的人,就像我的父亲。” 谢朗缓慢地说:“比如对你——是不节制的。想要你的时候,那么强烈,好像永远也不想结束,一旦分开就会开始想念,小也。” 黎江也把谢朗搂在了怀里,在他这张狭窄的单人床上,他这样环着高大的谢朗,又像是环着当年那个因为贪吃橘子而被关在阁楼里的孩子。 “在我眼里,他们或许只是压抑的人。”他的眼睛因为含着泪而闪着光:“朗哥,我能懂。因为我想要你的心情也那么强烈,从十几岁就开始了,喜欢你、围着你打转、什么都想告诉你、春梦里是你、想要永远抱着的人也是你,直到现在也是这样,什么都没有变。这是沉溺吗?如果是,那就沉溺好了,去他妈的,我只是爱你。” 不可以贪吃; 不可以嗜甜; 不可以爱玩; 不可以去好好地养一只小狗。 一个被这样养大的孩子,不就是被斩断了所有能够伸出去的向这个世界释放爱意的触手吗? “只有爱是没办法节制的。” 黎江也抓过谢朗的手,捧住了自己的面孔。 他在谢朗的掌心里,小声说:“朗哥,我是你的橘子吧?” 谢朗忍不住笑了。 他笑的时候不是那么舒展,唇角有一个很温柔的弧度,非常的好看。 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