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崇德殿外宮卫林立,较之寻常,戒备更显森严。戚炳永一路行至殿外,像是不曾留意到这变化一般地、脸色如常地被内侍引入殿中。 戚广铭看见他,笑着招呼了声:“六叔来了。” “陛下。”戚炳永丝毫不失礼数。 二人一在御座上,一在御座下,寒暄往来了十数言。 戚广铭始终未叫赐座,戚炳永也始终未开口要赐。 夕阳落垂,血红的光荡入殿中。 戚广铭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弹扣了两下,抬起手推了推放在上面的一摞奏札,道:“六叔同朕,是亲叔侄。既是亲叔侄,说话就不必遮遮掩掩。朕今日叫六叔来,便是不想瞒着六叔——案上的这些,都是近日来朝臣们弹劾六叔的折子。” “哦?” “他们斥责朕因鄂王一案株连无辜,说朕是因听信了六叔的谗言才下了那道诏令。他们说朕年纪还小,若不防患于未然,日后必将被六叔夺了权柄。他们说朕倘若真的想要做一个明君,便不能让这朝野上再出一个鄂王。” 戚炳永听后,无言而笑。 戚广铭道:“六叔。朕最近夜里睡觉时,常常在想往后的日子。待过了今年,朕便要挑个中意的朝臣之女,将她立为皇后。过上两三年,再纳上几个妃嫔。朕要生上几个儿子,还要生上几个女儿。朕要勤政,要秣马厉兵,朕要做成之前没人做成的大事。朕要让大晋的江山,世代永昌。” 他又道:“六叔亦是晋室的男儿,必能懂得朕的心志。” 戚炳永开口:“陛下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戚广铭微微一笑:“六叔。那些朝臣们说得很对,朕若想要做成这些事,便不能让这朝野上再出一个鄂王。” “陛下心中以为,臣会是下一个鄂王?” “朕以为如何,并不重要。” 戚广铭脸上仍然维持着那抹微笑:“重要的是,朕此番杀戮过重,活下来的朝臣们心中会对朕有惧、有怨,朕得为他们寻个他们想要的公道,让他们不再惧朕、不再怨朕。如此一来,往后君臣才能相得,朕想要做成的大事,才能再无阻障。” 殿外,森森宮卫长戟交错,锋刃冷光织作了一道谁也破不出的铁网。 戚广铭从御座上起身,走下来。 他一面行向戚炳永,一面道:“六叔。你同朕身上流的是一样的血,为了大晋,六叔莫要怪朕心狠。” 戚炳永抬起头。 戚广铭站定在他身前,笑容减淡:“六叔,莫要怪朕心狠。“ 随后,他高声冲殿外喝道—— “来人!将他拿下!” 殿外,铁网锋刃映着如血残阳,纹丝不动。 戚广铭皱起眉。 不待他再叫人,戚炳永率先开口—— “来人!” 这一声高喝,比少年的声音更洪亮,更狠戾。 殿外,铁网锋刃齐齐向前压近数步,将整个崇德殿的八扇朱门牢牢围住,堵了个密不透风。 少年愕然。 他左右一望,见清形式,脸色立刻变得煞白。 戚炳永步前,逼着少年不得不后退:“陛下。臣从未想过要做下一个鄂王。父皇、大哥、二哥先后死在了四哥的手里,可四哥同三哥、五哥一道,又死在了陛下的手里。臣想好好活着,又岂会想要做另一个四哥?” “更何况,四哥又有何值得臣效仿的?”戚炳永微微笑了,“说他狠,却还不够狠。若是真狠,他当年便该将陛下也杀了。臣,不做鄂王。臣,更不做任何其他人。” “六叔,你……” “陛下。臣同陛下的身上流的确是一样的血。陛下为了大晋,臣亦是为了大晋。陛下,莫要怪臣心狠。” 少年的瞳孔因惊骇而瞬间放至极大。 一道寒光在他眼底闪过。 他想要尖声呼救,可再也发不了声。 他的喉咙被一刀割断,在几瞬之后,热烫的鲜血从那道狠辣果断的伤口中喷溅出来。 少年大睁着双眼,双膝撞地,头颅重重地摔在殿砖上。 他的鲜血,沿着砖缝一路填漫崇德殿,铺成一条孤冷的道路。 戚炳永踏在这条路上。 他的笑容已消,赤红的眼底竟生生凝出了一滴泪。 那滴泪不曾掉落。 那滴泪照着这一地的血路,照着殿外的铁刃寒光,渐渐被逼退,消失在他赤红的眼底。 …… 大晋永仁三年五月二十日,皇帝崩于崇德殿,年十五。五月二十一日,庄宗第六子、永仓郡防御使戚炳永临朝登基,即皇帝位。上先帝庙谥曰穆宗怀皇帝。 夕阳为戎州四野镶镀一层暖暖赤色。 谢淖坐在帐外,手中持报,凝神远望。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