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正盛,雪夜清寒。于凝积薄霜的殿廊之间,戚炳靖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文乙的身影。 他不疾不徐地踱过去,叫了声:“文叔。” 文乙的两鬓挂有白霜,显然已在此等了他许久。待闻他声,文乙侧首顾他,抱袖垂首:“王爷。” 月光打在戚炳靖的侧脸上,映出冷冷肃色。他抬目远眺,道:“文叔知道我今夜睡不好,故而在此等着我。” 文乙道:“该说的话,早晚都得说。王爷的不忍与不舍,又何以能够长久地留住她的心?王爷是什么样的人,本该更早些叫她知道才是。” 戚炳靖没有说话。 文乙又道:“当年王爷的母妃是因何郁郁而亡的,王爷难道忘了?王爷该引以为鉴。” 他这话说得堪算冒犯。 戚炳靖的脸色骤变,嘴角亦抽动了一下。但他终未动怒,只将文乙看了两眼,道:“文叔替我在她面前揭开旧事,此间用意,我自明晓,我不怪你。但文叔告诉她的事,太多了。” 太多了。这三字被他低沉地念出齿间,是不满,亦是斥责。 文乙却苦笑一声,道:“王爷有所不知。王爷旧事,小臣只对她说了一半。另一半,是她自己推断出的。” “哦?” “王爷爱上的女人,论才智,论机敏,确是小臣此前从未见过的。” …… “倘若王爷是这样一个男人,殿下仍然会像此刻这般心爱他么?” 文乙的语气宽和,然而话意却极尖刻。 卓少炎看着他,只稍稍蹙了下眉。 文乙并未从她脸上看到他意想之中的大惊失色,心内已隐约升起一丝不安,而她接下去问出口的话则更出乎他的意料: “文总管。长宁大长公主是否曾心仪于周怿将军?” 文乙诧而哑然无声。他未说是,亦未说不是。 但他既未出声否认,这态度便足以令卓少炎笃定。她的脸上未多一分异样表情,她也仍旧没有回答文乙的话。 少顷,她开口了,像是要捋顺自己心内的疑惑,亦像是要顺道从文乙处求证一般地,娓娓而道: “文总管对我说的这些事,必定是真的。炳靖是什么样的性子,若一旦得知有人在我面前传谣,他岂能饶得了人?而文总管既然敢背着他对我说这些,必定是因为这些事并非炳靖想刻意瞒我,而是他迟迟不敢同我说。否则,他必将怪罪于总管。 “他心思缜密,天地不惧,亦知我手上沾过多少血,他又有何故不敢同我说这些?他必定是怕我若一朝得知这些事,会不再爱他了。 “他杀人,不是为了安家国,不是为了振社稷。他是为了谋图这大位。否则,他不会怕我不再爱他。 “可他若想要晋帝之位,何不在当年弑君父后即自登基?何必要再扶持被他杀害的亡兄之子,徒留大患? “周将军能为长宁大长公主痛泣,若长宁大长公主亦曾心仪于他,他二人何故不能厮守?是因公主与鄂王,周将军只能择其一?可公主对炳靖,至亲至情,周将军又何以陷入两难之地? “是因炳靖所谋之事,终会伤及公主。而周将军若尚公主,则不能再助炳靖成其大事。 “文总管。我说的,都对么?” 文乙只有僵愣。 卓少炎眼中如漆黑夜幕,无星无光:“炳靖他要的,不是这晋室之帝位,不是这戚氏之江山—— “因他本就不姓戚。对么?” 第51章 伍拾壹 殿门开合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在昌庆宫外殿司夜的宫人被戚炳靖一一屏退,他带着一身雪夜寒气,未执灯烛地步回内殿中。 床头,他本以为睡熟了的卓少炎正抱膝坐着。听见声音,她抬头看向他。 戚炳靖的脚步稍顿了一下,心跳在胸腔内也稍顿了一下。 他怎会以为她睡熟了? 此事令他无法入眠,难道她就能如常入眠? “少炎。”他低声道,一面走近床头,一面快速搓了搓自己冰冷的双手,“是我扰你好眠了。” 卓少炎看着他宽衣,等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去了何处?” 戚炳靖转过头,答她道:“方才睡不着,故而出殿透透气。见到文乙,便同他说了几句话。” 一字未瞒,一字未骗。 她没说什么,将怀里揣着的手炉掏出来,递向他。 手炉被她抱得久了,尚有丝缕余热,足够暖一暖他冷冷的双手。 戚炳靖握着这小小的手炉,立在床头,低眼瞧她,因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故而并没有轻易开口说话。 她心内纵有再多矛盾,再多挣扎,人依然在他身边,心依然在疼着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