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入京,剑南军败走安州,武宁军残敌在宿州蛰伏,强弓硬弩,淮扬城到底不安稳,爱卿在这里,朕不放心,倘若战事有变,叛军卷土重来,携怨报复,慕容一家岂非又是一场天灾人祸。” 慕容槐垂着眼帘,无奈地闭了一下目。 已经这般推让,还是对他猜疑,皇帝仍深为忌惮在淮南军中的威望。 “臣,遵旨。” 回銮定在七月二十二日,立秋的那一天,皇帝感念慕容槐大病初愈,特推迟归期,略作休养,并遣了内侍监百人来帮忙收拾箱笼行囊,门口停了二百辆辎车和几十辆高头大马车,毕竟大迁,除了宅院和重型家具挪不走,古董、字画、珠宝、细软,各院翻箱倒笼,群情沸腾,忙的不可开交,直恨不得立时离开这个死人窟,到京城那花柳繁华地去,把富贵靡奢的生活带过去,廊柱上的描金漆都欲刮下来。 最麻烦的是商铺和门面无法出手,禁军把着门,连只蚂蚁都爬不出去,正苦闷的时候,上头竟派了数个账房先生和牙人来,带着算盘,又两个户部官吏,一方估价,一方寻买主,一方立担保,各院顿时争前恐后,皇帝的亲使,还怕盘不出个好价钱么。 温氏坐在圆桌前拨拉着算珠子,只说皇帝想的果真周全,跟人肚里的蛔虫似的。 定柔扶着门框站了半晌,才说出口:“我不走了,等你们走了,我回姑苏。” 温氏瞧着她,说:“不成的,圣旨谕令,除了你五叔重伤,要送到钱塘的宅子里疗养,其他人都得走,人口和户籍册已经报上去了,几个老管事的也在名单之中,缺你一个,便是抗旨,阖家都得牵连。” 定柔急了:“这是什么道理,我又不是犯人,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 温氏叹了口气,起身过来关上门扇,对她说:“我的傻闺女,你还看不出来吗,外头那些人名为护卫实为软禁,有些事情咱们女眷不知道,我也是去书房送汤羹的时候,偶然听了两耳朵,邢家谋反你爹作壁上观,定个从逆都不为过,没有立时抄家没产,已是万幸,你爹连兵权都交了,皇帝不放心,要把咱们挟制到京城,搁在眼皮底下。” 定柔听得怔了一瞬,如露如雾的眼眸蒙上了忧惧,好一会儿才开口:“就是说,我们明着是迁居,实际是阶下囚是么?” 温氏沉痛地点了点头:“娘又如何舍得淮扬城,半辈子的经营都在这儿,亲戚们也在这儿,到了京城还不知什么局面,圣命不可违啊。” 定柔全身抽空了一般,瞬间没了一丝力气,走出堂屋,倚着阑干,望着天,泪水无声地滑下脸颊。 师傅,你的百日祭我回不去了。 下晌忙完了厨房的事,去了四哥的院子,今天,如果没有那场横祸,侄儿兴许已出生了,嫂嫂从前说过,侄儿就在立秋前后出生的。 这个时候,最难过的应该是四哥,抒思院还有嫂嫂的气息,他怎能舍得离去。 进了月洞门,一眼看见四哥坐在紫槐树下的竹椅里,穿着一件素白阔袖襕袍,捧着一个方形锦盒,阖目小憩,腮边的须已长成了气候,成了一个挂着络腮胡的男人。椅子四周一地紫英攒积,红消香断,大多蕾蒂已有些发了白,远远望去似褥了一张花毯,初秋的风如裁似剪,树上还在不断地坠,芳尘披纷落地无声,发间,肩头,衣上,鞋尖,沾衣惹袂,他也不拂去,树头的花梗结出了青嫩嫩的槐角,随着风索索地响。 花儿啊,你落在一个伤心人身上,不是诗,不是画,而是满目的凄寥,摧心断肠。 回过头将眼泪擦干。 “哥。” 轻轻睁开了眼睛,眼角带着沉醉,似在回味梦。 那锦盒里装的是成亲那日和嫂嫂的结发,篦齿上的遗发,和一个婴儿的胎帽,嫂嫂亲手做的。 他唇畔恍惚一抹笑,说:“她终于肯到我的梦中来了,那天她第一次来,站在窗子下头,被月光笼罩着,还是那样美,笑起来那样暖,她说,她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地方,有山有水,百花盛开,她在哪里等我,要我好好活着,为父母养老送终,她会一直一直在那里等着我,天荒地老。” 定柔的眼睛又湿了,泪光急速滚动,模糊了眼前的面容。 尹氏嫂嫂那天被抬走的时候,四哥亲自将她最喜欢的那一对琉璃对钗簪到了发间,听闻当夜便被装殓了,用的上木雕棺,在义庄停尸了一日,有官员主持开了水陆道场,第二日葬到了慕容氏祖坟。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