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来两,剩下的,是我们的命根子,我原想着这几年咬牙省吃俭用,攒出几百两来,给你们兄弟五个娶亲成家,再留一些给你妹妹将来做嫁妆,娶个种田女,凑凑也够了,你即要那官宦人家的庶女,绝不是几两银子的钱,这些先紧着你吧。” 说罢,拿出十两来放在他手里。“先给她打一对镯子,等她父母回来,我们再购置一些聘礼去拜访。” 他立在当地,双手捧着银子,只觉沉甸甸发坠,扑通一声朝着母亲跪下,热泪盈眶,声颤音抖:“儿子起誓,定挣出一份家业来,给弟弟们娶亲。” 一个半月后,知县回任,他和母亲带着一对木雁去了那个巷子,到那儿看到门口守着衙差才知道知县来了。真到了这一刻,他和母亲都生了恐惧,从头到脚起了鸡皮疙瘩,硬着头发走进去,见到了坐在堂屋上首的中年男人,穿着绛蓝色长袍,国字脸,肥头大耳,脖子出奇的短,像个脸盆扛在双肩上,肚皮凸如大鼓,撑得衣带快崩断,满嘴杂乱的胡子,拿着一个紫砂壶喝茶,歌妓守在身畔,粉光脂艳。 他脑中不自觉的蹦出“脑满肠肥”之类的字眼。 想不通,这么一对俗不可耐的人,怎么产出娆娆那般美好的女子。 来之前母亲与他说过,这个孙知县已略略作了打听,下九流出身,捐来的官,怕不是什么通情达理的,要他有心理准备。 千万个准备到了这会儿也使不上了,他感觉手脚俱不听使唤,母亲拉着他行了个士人礼,因父亲入过仕,家中仍是士大夫户籍,是以是不用向地方官吏叩头的。母亲不卑不亢地说明了来意,望请看在书香世家的面子上,赐爱珠下嫁。 歌妓切声一笑,尖着嗓子骂了一句:“穷棒子!臭淘粪的!也敢肖想我的女儿!做梦去吧!” 知县也笑了,破锣似的嗓音说:“你家我是知道的,你夫先巍公当年中了进士何等风光,回乡跨马游街,我还给敲过锣鼓,风水轮流转呀,你家若是从前吾自不胜欢喜,可如今的光景,家徒四壁,是要我女去鹑衣鷇食么?其实也无不可,良藉商藉在吾这都一样,娆娆是我众多庶女中容貌最出色的,我养育他十几年,不是空口白牙的功夫,只要你出得起一万两白银的聘礼。” 他和母亲傻在了那里,全身的血液倒涌。 他想起娆娆,最终软下了骨头,对着知县跪了下来:“叔父,我现在蒙尘,可我还有一肚子才学,新朝更始,要治国选拔贤才,用不了几年必会重设科举,我去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耸壑昂霄,为娆娆挣出一个前程来,让她一辈子锦衣玉食。” 歌妓淬了一口唾沫到他脸上,骂道:“一身臭大粪味,还想考科举,那臭墨汁儿都被你熏污了!”然后一通不堪入耳的脏话,连带着父亲也被骂成了淫.贱小人,指着母亲说她妨汉子的寡妇,偷汉子的娼妇,人皆可夫,云云,骂到后来甚至说他们母子有染,奸情乱.伦,伤风败俗。 他呆住了,自小耳濡目染,父母俱是斯文人,便是后来看尽脸色被人刻薄,也从未听过这般污言秽语,攥拳拼命咬着腮帮子,跪在那儿,后脊隐隐地颤,闭了一下眼睛,睁开,诚挚地道:“我爱娆娆甚已!我起誓此生将她捧在手心当宝珠,予她一生珍重爱惜,如有违誓,叫我短折而死!” 知县大笑:“赌咒发誓不如吹气放屁,这世上只有黄灿灿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才是正经的。” 他声嘶力竭,连磕数个头:“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母亲泣不成声,握拳捶打他的后颈,泪水大颗大颗掉在发间。“孽障!你把读书人的气节都丢尽了......你爹在天上看着,尸骨难安啊.......” 接下来,一群举着棍棒的衙役将他们生生打了出来,他拼力保护着母亲,身上挨了几十下,听到肩胛骨折裂的声音,全身遭了一场酷刑,母亲头上吃了两下,额前凸起碗口大的包,意识恍惚,若非扶着就要晕过去,路过院中,看到娆娆倚在西屋门边,哭的双眼红肿。 回去以后,他将自己的棉袄和父亲送文房四宝全典当了,悄悄将一半的钱塞进母亲的枕下,夜深人静时,走出来,在院中对着屋子磕了个头,起身奔向了那个胡同。 站在大红木门前,深吸一口气,抬起那只没伤的手,在门上叩了几下,又掐着嗓学了几声猫叫,这是他和娆娆从前的暗号。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