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将近,车上全是人,妇孺领着孩子返乡,背着行囊的大兵不知去哪里开拔,还有挑了一扁担货物的小贩蹲坐在过道里堵住去路。幸好我们轻装简行,没带太多东西。博延在角落里找了一个座位,让我坐在窗口,他就坐在我外侧,微微侧过身子,一只手护住我的大肚子,好像一道墙挡在我外面。 这一路他似乎心思沉重,神色阴郁,时不时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回家低头认错肯定对他也是件不容易的事。一会儿等他忽然回过神来,殷勤地问我:“饿不饿?我去买点吃的?” 我的胃口始终不大好,一直说不要,他又将手轻轻放在我的肚子上,像要感觉孩子的心跳。半晌我才听他喃喃说:“惠贞,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爱你的。” 第40章 同归(4) 火车在下午时分到达永平县城, 博延雇了一个挑夫,我们又搭乘了渡轮才到南岛。又是一番折腾,叫到两部黄包车, 傍晚时分才到傅宅的边门。 错过了晚饭时间, 傅宅里已经掌起了灯。一个潮湿的阴天, 高大的白墙在小巷里投下巨大的阴影,墙里错落的灰瓦静默在冷灰的暮色里,显得肃穆森严。只有一个老佣人出边门来迎接博延, 弓着背接过行李说:“太太吩咐, 把东西都安顿到西苑。” 博延默默点了点头, 扶我进门。 我只进过傅宅一次, 偶入桃花深处,在那里遇到博延。这一次走的另一个门,只发觉墙比记忆里的高,路比记忆里的长。路过几排颇破旧的瓦房, 大约是佣人的住处, 再一拐弯, 终于看到花园。西苑就在荷塘深处, 一间冷僻的小楼,要拐过不大有人能看到的小径才到。 小楼临湖而建, 景致颇好, 只是家具简单,桌上薄薄一层灰, 像是久没有人住了。我环视四周,问博延:“你原来不在这里住?” 博延“嗯”了一声, 呼啦一声推开木窗。那位老佣人即刻在后面说:“老爷吩咐了, 他在前面书房里等着, 让三少爷到了之后就过去。” 博延在窗前沉默了一刻,良久走到我面前,低头若有所思,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欲言又止,最后只捏了捏我的手心,回头跟那位老佣人走出去。 窗外一片残荷。上一次来是春天,桃红柳绿的时间,这一回却是残冬,冷寞萧索。我在窗前站了一刻,湖上阴冷的风瑟瑟而来,寒气沁入骨髓。再一次回头,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已经站了一个人。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扎一根大辫子,一身湖绿短衫,一根红头绳。姑娘抬眼看我,神色好奇,说:“我叫四季,太太派我来叫你过去,太太和少奶奶们都在花厅等你呢。” 我于是跟着四季去前面的花厅,穿过一道又一道长廊,路过数不清的拱门,似乎总也走不到头。我以为傅家的佣人都该是墨守陈规死气沉沉的,四季却很健谈,也许因为她是新来的,没有那么守规矩,对我没有称呼什么“少奶奶”,而总是说“你”。 她知道的事却着实不少。我问:“西苑可是久没人住了?”她说:“可不是,听说以前是二姨太住在那里。二姨太你听说过吧?曾经也是很得宠的,后来老爷娶了三姨太,就冷落了二姨太。二姨太抽上了大烟,一来二去花光了积蓄,欠了一屁股债,太太说要把她送去庙里当尼姑,她一个想不开,就上吊自尽了。” 我从秀燕那里听说过这位二姨太的掌故,没想到她是这样悲惨的结局。只是为什么要把我安排在一个姨太太上吊死去的院落里?或许是傅太太安排的下马威。 绕过水榭,终于到了花厅。那是座二层小楼,本该是太太小姐们看戏听曲的地方,今天水榭上空空如也,花厅里却灯火通明,远远看去也见到临窗桌边坐着衣着光鲜,环肥燕瘦的三个女人。既然没有戏看,又坐得这样齐整,大约是等着看我。 居中坐的就是傅太太,我曾远远见过她的面。南岛的居民恐怕都如我一样,远远瞻仰过她的风采。她五十几岁的年纪,白皙丰腴,保养得极好,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鹅蛋脸,眉目温润,说起话来却掷地有声。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