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用照镜子也知道。 他恍惚觉得,真正死了的人是自己,如今回到洛阳的是他的魂魄,他的躯体还在边关的冷月下思念着她,等候着她的召唤。 身前身后跟满了人,他却似不觉,踉踉跄跄地走到神龛前,像是失明了一般,颤抖着手去摸牌位上的字迹。 他摸到了自己的名字‘北中郎将谢珺’,顿时欣喜若狂手舞足蹈,他还想要欢呼,却被一堆人按住了手脚,他拼命挣扎着,直至失去意识。 第123章 .朝露(下)而我们是怨侣,终其一生都…… 眼前是漫无边际的白色,而他轻如鸿毛,在虚空中载浮载沉,时不时有水珠拂面而过。 他看到了棺椁上熟稔至极的名号‘怀真长公主’…… 看到了理智尽失的自己强令开棺…… 看到了万念俱灰中拔剑欲随她而去未果,只能将随身佩剑和护心甲放在她身侧,从此将生死交于上天…… 也看到了二十年含辛茹苦抚养儿女,汲汲营营攫取权力,最终一切化为过眼云烟,自己也身死名灭…… 后来,那些水珠缓缓聚合,凝成了一个鬓发灰白满眼沧桑的中年男子。 那人金印紫绶盛气凌人,负手斜睨着他,冷峻的面上带着一丝淡笑,对他说道:“那些都是我的记忆,与你我关。” 他思绪紊乱,尚未从巨大的精神冲击中缓过来。 那人面带讥嘲神容不屑,“你的意志如此薄弱,仅是旁观就受不了了?既如此,把你的余生交给我,我来替你活。” “休想!”他挺起了胸膛,傲然道:“我的路我自己走,用不着你多管闲事。你是一个失败者,我绝不会重蹈你的覆辙。” 那人皱眉道:“我们之间不分彼此,你为何总是对我抱着这么大的敌意?”说着一步步走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着,摇头道:“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让泱泱死的,她若是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那人的脚步一顿,神情有些松动,沉默了片刻,自嘲道:“我们的确不一样,你们是恩爱夫妻,情深意笃。而我们是怨侣,终其一生都无缘表明心迹。我也想抛下一切去找她,可是身后事谁来做?她是皇家的弃子,我是个无名小卒,没多少人在乎我们,就连她出殡之日都门庭冷落,若是我也死了,世上还有谁记得她?她才二十岁,我不能让她像晨间朝露一样消逝无踪。我要好好活着,用我的功绩和荣耀一遍遍提醒世人,本朝还有一位长公主,她是我的妻子,她应当被世人铭记。我不仅要为她修庙建祠,每年都请名士为她作神道碑文,我还要让她迁入帝陵,坟前香火永不断绝……” “我知道我做什么都没有用了,可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我手上染满了鲜血,而她是好人,所以就算我死了也见不到她。我只有活着,用余生的每一天祭奠她,只要我还想着她,她就依然活在世上。你和我不一样,你永远都不会懂的。” “你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你走吧,你不属于这里。”他又往后退了一步,决绝道。 “让我见见她,只要你答应,我就永远消失。”那人语气恳切道。 “你知道我的心思,我又何尝不知道你的?一旦我放松警惕,你就会慢慢主导我的意识,最后完全夺取控制权,我将沦为无处可归的孤魂野鬼。”他面沉如水,丝毫不为所动。 那人久久凝望着他,眼中突然流露出诡异的笑,“这一切都是你的幻觉,包括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我。你的癔症不轻,等有一天痊愈了,就再也不会受到头风症的折磨。” 他不由瞠目结舌,下意识地大声反驳:“简直荒谬至极。” 那人倏忽之间到了眼前,逼视着他道:“你还不明白吗?若我是真实存在的,为何等到今日才想起过往种种?这个世上只有一个谢珺,同样,也只有一个泱泱。你早就预料到是你害死了他,你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所以臆想出了一个幻影,将所有过失和罪责都推在他身上,以此来减轻自己的痛苦和愧疚。” “时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