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屋子,里面摆件儿玩意儿一应俱全,外层的帐子放下来,俨然是个怡然的小天地。 东跨院的旧主祖籍是南边儿的,宅子没埋地暖,这时节,一个熏炉正合适,又香又暖。 宝珠与杏儿秋月解了一回九连环,输了的便吃法制紫姜,秋月被杏儿连着抢了两回先,噙着一小块紫姜,简直泪如雨下。 这样安闲的欢娱,依稀要追溯到十来载之前。 宝珠小腹坠得难受,自己也抿了一点儿姜,说:“进侯府半个月,一时还没适应过来,总有点恍惚,不然早该给你们家里捎个信儿了。” 那两个人都愣了愣。杏儿家离得远,兄弟姐妹又多,这么多年没音信,自己也有点可有可无的味道了。秋月却不一样,爹娘就在京郊,多少还是念着的。 至于宝珠自己,因为认了太后娘家聂氏这门亲,前几日两边互相送了节礼,也就尽够了。 秋月想了想,因说:“夫人还记不记得,从前在宫里时我说家中也做酸齑过冬,大柳姐姐还瞪我呢。其实家里制的这些腌菜,着实更有滋味些,今年若能够,让我阿娘尽量往精细里做,带到府里来,夫人也尝尝这个野趣儿。” 宝珠点头一笑:“人还没回去呢,先讨要起吃食来了。到时候你也带些咱们这儿的,礼尚往来嘛。”当作多一门亲戚可走也不错。 秋月答应了,一时快到膳点儿,因为宝珠身上欠安,正该进些暖暖的,三人打算添个锅子,秋月便起身去小厨房嘱咐菜色。 杏儿这才撅起嘴,老大不高兴的样子:“咱们三个这样好,她还心心念念着要家去。” 宝珠道:“父母缘分上,有的 人浅些,有的人深些,这也没什么可勉强的。又不是她和爹娘团聚了,就不认咱们了。”见杏儿犹想不通,特意叮嘱一句:“不许为这个和秋月生分。” 杏儿毕竟听她的话,再不情愿也答应下来。 宝珠见她嘴上直可以挂油瓶儿,不禁好笑,随即难免又生出两分感慨来:好歹有她这个妹妹,自己也不算孑然一身了。 不是没有琢磨过自己的身世——打小就长在宫里的孩子,背后总有这样那样的缘故。燕朝末年不止民间,皇宫里一样失序,她们这一类人,不外是被抄没的犯官家小,或者妃嫔走影儿的孽'种罢了,若要认真刨根问底,实在没多大意思,自寻烦恼而已。 秋月回来时,因为宝珠有过告诫,杏儿究竟没胡乱撂脸子,三人如常说话用饭,后来各抿了几口菊花酒,仅剩的那一丁点隔膜也尽消了,杏儿扒着秋月的胳膊,还唱了一支越州小曲。 菊花酒的后劲儿远比她们估摸的大,勉强归拢了食具,等婢女撤下去,三个人居然各寻地方歪着了。 宝珠小腹仍旧是说不上来的难受,但借酒消愁仿佛起了点儿作用,靠在床头时竟想不起有什么值得担忧的,愣坐了一阵,亦觉不胜酒力,伸手放了幔子睡下来。 梦里不知是谁轻抚着她的脸庞,她觉得很眷恋,不禁贴着那只手蹭了蹭,含糊唤道:“阿娘…” 皇帝脸上的笑意凝了一瞬,手上的动作跟着顿住了,见宝珠旋即皱起眉头,只得继续抚挲着哄她安睡。 他中途从宫宴上离开,本想带她出门逛逛,哪知她喝了半杯酒,就醉成这样。 熏笼里的葵叶香炭发出轻微的“哔剥”声,暗红的火星次第退去时,便留下霜白灰烬。皇帝盯着那冷烟看了一阵,又担心宝珠会觉得冷了,忙回头瞧瞧她,见她大半张脸都掩在被沿底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拆了一半的发髻散开来,首饰都摘了,几络发丝贴在额头与耳边,越发鬓发如漆、眉眼清婉,有股不问世事的岿然。 皇帝却无端觉得,她是那样孤独。 而自己对此无计可施。人活一世,仿佛本就是孤独的,谁能与归? 他伸出手,将她整个搂在怀里。 宝珠嘟哝了一声,慢慢伸了个懒腰,这才肯抬起眼皮望向他,神思犹昏昏的,冲他一笑,又想合眼接着睡。 皇帝展颜,勾起手指挠了挠她的下颌:“醉猫儿,当心走了困,夜里睡不着。”定要逗着她说话:“你这会儿好像玫瑰馅的酒酿圆子。” 宝珠被他闹得嫌痒,“噗呲”笑了出来:“有馅子的是元宵,您若想吃,叫她们现给您做一碗。” 皇帝说“不要”,扯了一只大引枕来,又替她理了理一把青丝,两人并头靠着:“咱们就这么躺着说说话。” 宝珠“嗯”了一声,撑着床榻坐直了些,随后将手搁在小腹上。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