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鱼声停,凤尾森森的僧房之外,和尚盘膝趺坐在连廊的竹排桥上,“备茶罢,待客至。” 尉迟听后,知道这个时候找上门的不会有别人,沉吟问,“尊师,可要准备些人手?” 法染漫淡侧眸,“上次给我惹的纰漏还不够算的?” 尉迟一听这话立刻萎靡了下去,同时神情中又潜藏着一抹恼恨,是他自作主张大意了,以为不打扰尊师便能将那个杨延寿处理干净,不料被那后生小子算计! “尊师,我派出的人一个都未回来,扣在姓梅的手里,万一……” “阿弥陀佛。”法染闭目,“等天黑吧。” 天未黑,却先下了一场雨。暮色被沉坠的霖霖秋雨拽入大地,天光迅速四合成昏。 雨夜里护国寺的沙弥晚课也停歇一日,各自回僧舍温习旧经。毗卢阁后的竹屋,燃起了一盏油灯,法染身着一袭水田袈裟,亲自揽袖分了两杯茶,那门外的脚步声也到了。 冒雨而来的人身上黑色风披与夜色融为一体,持伞骨的手指冷白如月,步上竹排廊桥,收伞,垂控墨褶油纸伞面上的雨水,以伞顶抵开木扉。 兜帽下一双精光藏敛的眸子望入禅房。 法染湛蓝的双瞳抬起,随和做家常语:“阿弥陀佛,檀越来了。” “深夜拜访,冒昧。”梅长生薄唇噙着一点凉薄的笑,踩着黑靴踏进门槛,“不知当称阁下一声九皇子呢,还是胡族通古部落的圣子呢?” 第62章 妖僧 法染闻听梅长生的话,如如不动,捻珠的动作亦未停,“檀越何出此言?” 梅长生在长案的对面盘膝席坐,“晋穆十八年,匈奴联合阙氏攻打东胡,东胡王将部落圣女瑰丽黛,连同八百匹牛马献祭给匈奴王,以求平息战乱。令慈胡贵妃,便是通古圣女,途中与婢女调换身份逃离,从燕州边境入了中原。” 法染慢慢“哦”了一声,“一个美貌柔弱的胡姬,从燕北边线到上京教坊司……梅檀越真是生不逢时,这样精彩的故事,若能在晋穆皇帝面前说上一说,你的下场,大抵能和当年那些因造谣而被九族抄斩的宫人一般同。” 清曼的嗓音平缓无澜,仿佛在说着与自身无关之事,饮了一口清茶后,法染忽而笑出一声。 “此身何人,我自己都不知晓。梅大人若果能证明,法染感激不尽。” 梅长生凝视那双湛蓝的瞳仁,半晌低道,“原来如此。” 他派人深挖宣灵鹔生母胡贵妃的往事之前,并未曾料到会掘出如此多的内情,而且胡贵妃曾是东胡圣女还不是最不可思议之处,而是她流落教坊司前,曾与一出身富贵的中原人私定终身。 但任梅长生再怎么调查,也查不出那人身份。 他发现这段往事被人刻意地掩盖过,且手段高明,令后来者无从查起。 起初梅长生以为是法染为隐母讳而做的,后来根据蛛丝马迹,才发觉线索断裂的时间,比他推测的要远早得多,是在法染出生前后。 那个时候,能为胡贵妃做到如此地步的,便只有法染的父皇晋穆帝了。 正如晋明帝以武功彪炳青史,晋穆帝却是以痴情闻名。 宣灵鹔行九,是晋穆帝最小的孩子,也是他最后一个孩子,晋穆帝自从得了胡贵妃,东西六宫皆虚设。 那么,晋穆帝暗中为爱妃扫清过往的痕迹,是为了遮掩什么呢? 联想宣灵鹔肖母不肖父的相貌,加之那双代表着胡人血统的蓝瞳,旧朝宫廷的传闻未必是空穴来风。 法染对宣明珠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这一点梅长生已经觉察,一想起有个从小看她长大的男人对她含有龌龊的念头,梅长生心里就无比恶寒,可他只能顺着这一支点思考下去。 叔侄禁忌,若宣灵鹔的皇子身份是假,那么凭他心机手段,对于他心宜的女子,不会眼睁睁等到如今;可如果是真,晋穆帝又不会对胡贵妃的过去晦莫如深。 所以,是什么样的痛苦,令一个出生皇宫的异瞳之子,不务正业而精研杂学,诗酒风流却玩世不恭,又在风华正好时,万念俱灰落发为僧呢?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夹杂着几声幽闷的雷鸣。梅长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