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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兽的灵魂


生日那天,钟琴欢向剧组请了假,向林之清借了车,去了畔安镇。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踏上那段路程。

    崎岖的、枯燥的、艰难的路程。

    从A市到畔安镇,正常是八小时的车程,钟琴欢却从凌晨叁点开到了下午四点。

    途中车熄火了叁次,爆胎了两次,只有一个应急备胎。

    路上荒无人烟,钟琴欢徒步走了六七公里才找到一户人家,他买下车胎,又以人格和押金担保租了别人一辆自行车,骑回停车的地方。

    烈日下,大汗淋漓的钟琴欢一边换车胎一边问自己为什么要来。

    真特么像个傻子。

    但在看见江枝歌的那一瞬间,他忘了这一路的风尘、颠簸和疲惫。

    可是,他真的不应该来。

    她说,我对你有浓烈的欲望。

    她说,我的欲望光明正大。

    她说,我的爱意也坦坦荡荡。

    她如一团无所畏惧的火,美丽的火焰猛烈得能直达天际。

    终于,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说只是在利用她。

    宿舍楼下的七叶树开花了,想要借阅的书被借完了,食堂阿姨多送了两块五花肉……

    这些极其无聊的极其琐碎的小事,江枝歌都会在电话里和钟琴欢说。

    她好像什么都想和他分享。

    钟琴欢常默默地听着江枝歌的声音逐渐变小,最后剩下她浅浅的呼吸声。

    他什么都不做,就静静地听。

    那时候,他才发觉——

    原来,人生是可以有所期盼的。

    温柔的令人想起会微笑的期盼。

    陈欢苓死的那一天,钟琴欢掉进了绝望的深渊。

    他不知道自己这十多年以来一直抗争的意义是什么。

    他没有亲人了。

    无论做什么,他们都回不来了。

    过去,他活在痛苦里。

    未来,他将要活在更大的痛苦里。

    谁能拯救他?

    那一夜,钟琴欢对江枝歌施尽暴力,像只野兽。

    缱绻过后,他还是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天地混沌,他独行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喉咙不知被什么扼住了,他越来越难以呼吸,寸步难行,快要死去。

    突然,钟琴欢听到有人在呼唤他。

    “琴欢,琴欢……”

    这一声声呼唤将他从噩梦里拉了出来。

    江枝歌用掌心拭去钟琴欢额头上的冷汗,关切地问:“你睡觉的时候皱着眉头,很痛苦的样子,是做噩梦了吗?还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钟琴欢发愣,似乎还没有从梦里回过神。

    江枝歌轻声说:“别怕,不管梦见什么,有我在。”

    然后,她又像是控诉,指着自己的胸口说:“对了,我刚刚才发现你把我的胸都咬流血了,两排你的牙印!怪不得那么疼!你是狗吗?”

    她又凑近一些:“不过你这样呆呆的,看起来真的好像狗狗哦,是什么品种呢?阿拉斯加?不,二哈吧!”

    说完,江枝歌哈哈大笑起来。

    天刚微亮,房间里她的面孔像被笼罩在浓厚的朦胧里,看不大清晰,但她在一颦一笑间隐约散发着光芒。

    钟琴欢直直地看着江枝歌,感知到心脏狂跳,血脉涌动。

    他忽然叫:“江枝歌。”

    江枝歌止住笑,应道:“嗯。”

    “江枝歌。”

    “嗯?”

    “江枝歌。”

    “哎,我在——钟琴欢,你是复读机吗?”江枝歌笑着说。

    钟琴欢不再作声,张开双臂拥江枝歌入怀。

    看上去是轻轻的拥抱。

    但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用力。

    像是生怕弄疼她又生怕她逃走。

    倏地,他有股落泪的冲动。

    世界苍凉而贫瘠,偶然有一束光劈开混沌的天地,那暴戾的困兽般的灵魂得以被照拂。

    一刹那间,在黑暗里孤独地舔着伤口的野兽,找到了救赎。

    后来的很多年,钟琴欢总会梦见十九岁的江枝歌。

    梦见她在他身上笑得比那春光更要明媚。

    梦见她穿着单薄的花裙在寒风中哆嗦着等他。

    梦见她抓着他的衣角,撅着小嘴甜甜地撒娇。

    梦见她拉开帐篷门帘的链子,沾了露水的风吹起她的长发,她回眸说“快要日出了”。

    梦见她既怯生生又不胜欢喜地把一只耳机放进他的左耳里。

    梦见和她在一起的短暂且珍贵的时光里的一幕又一幕。

    她单纯美好又英勇无畏,敢于把一颗赤诚的不掺杂质的真心交付给你。

    她的爱意如燎原之火,以排山倒海之势扑向你,任你如何阻挡,都阻挡不了。

    你不得不爱上她,并且长久地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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