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跟那位小道长亲近些,或许能打听到六少爷的下落。 男人眉心一蹙, 见老人家期盼的神情,还是应允下来。 「谭先生」不姓谭,姓苏,全名苏谭,是苏宅的继承人。至于林伯口中的六少爷,却是他的六叔。他十五那年, 六叔跑上山做了云游道士,尔后闲云野鹤, 愣是没回家一趟,只偶尔寄回两封信。这一次破天荒送了个小道士上门, 林伯哪能放他走? 先别告诉爷爷。苏谭嘱托道。 我明白。林伯严肃地点头, 在理发店重新染黑的头发油光水滑, 纹丝不动。 之前有胆大妄为的假道士自称是他六叔的同门,结果害得老一辈空欢喜一场。但既然能让林伯特意叫他回来,要么骗术高明过人,要么真的和六叔关系匪浅。 苏谭放下心,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辆凤凰牌老式28自行车大喇喇地霸占了一个停车位,根据其锈迹斑斑的铁框,足以判断年头之久,少说也得二十几来年。他冷冷淡淡地收回目光,举步走进门中。 苏宅罕有人至,年纪大的贪图热闹,年纪小的要读书,于是苏谭便形单影只地住了进来。有时公司事务繁忙,半月不归也是常事。夜晚回到家里,也只有人造的灯光长明。 这一次却有些不同。 柳青色的窗帘拉到两侧,薄薄的天光照出一方日影,正中间亮着一盏灯,垂垂地洒下白色的光辉。身着蓝黑道衣的少年正给杯中的杏花枝添水,神色柔和,听见他的声响,便转过头,笑问:回来了? 贺洗尘的长发在头顶盘成发髻,用一根削得光滑修长的黑檀木簪束好,碎发随意散在眉侧,举手投足之间如霞明玉映。只是世外仙人的装束落在市井里,就有些古怪了。 苏谭脚步一顿,略微不自在,却也颔首应道:嗯。他听林伯说是个唇红齿白的小道长,却没想到这样小,比留学回国的堂弟苏观火还年少,恐怕也就十八、十九岁。 在下怀素子,此番下山,冲玄子师兄就是你六叔特意嘱咐我要把这封家书交到你手中。贺洗尘做事从不含糊,没多说一句废话,便把信递到苏谭面前。 信纸夹层中漏出半个坚硬的边角,照片上的男人胡子拉碴,睁着一双死鱼眼摆出剪刀手,无精打采地望向镜头,白瞎了一副俊朗的好相貌。 就是他家六叔无误了。 事情既已办妥,谭先生,告辞。贺洗尘无意多留,拿起搁置在脚边的斗笠和水杯中的杏花枝,拱手道,重阳节前若有难事,可去城东天桥底下寻我。 林伯突然咳了一下,杏花枝也跟着抖了一下。小道长风尘仆仆,恐怕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怎么说也是六叔的师弟,该照顾还是照顾着点。 在谈判桌上大杀四方的苏谭第一次感到为难。很小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任何人都有不擅长的事情,譬如他从来无法自如应对学习和工作之外的寒暄。简而言之,就是个话废。 话废能在两千人的大礼堂中和记者的闪光灯前应答如流,一点都不在怕的。但要话废买瓶酱油,好比推他进枪林弹雨的战场,别人坦克大炮机关枪,而他手里的菜刀还豁了个口。 所以主动留客究竟要怎么操作?拿出谈判桌上的气势把菜刀架到他脖子上?高冷霸总谭先生想死的心都有了。 幸好贺洗尘说走就走,从不拖泥带水:我与道友有约,不必挂碍。 九月初九,道门相聚「小方壶 」。冲玄子说让他去开开眼界,顺道送封家书。贺洗尘哪会信他的鬼话,那个没脸没皮的老家伙才不管,把竹编的斗笠戴到他头上,就把人扔下山。 两袖清风的贺道长揣着张身份证,踩着二八大杠,一路算命卜卦赚香火钱,凌凌的铃声从深山响到公路边上。他按捺住杀回道观的心思,盘算着怎么在「小方壶」上坑冲玄子一把。 就此别过。贺洗尘施施然行了一礼,举步将离,门口却忽然伸进一个红毛脑袋,鬼鬼祟祟地往屋里张望,下一秒猛地嚎哭起来:谭哥救命!!!他一边嚎,眼泪没掉半颗,还朝诧异的小道长眨了下眼睛。 苏谭头疼不已,冷酷无情地沉声斥责道,苏观火,你给我滚出去,丢人现眼! 谭先生,还是让他进来吧。停住脚步的贺洗尘却浅笑着,系在腰间宛若带剑的杏花枝悠悠点了下头,毕竟性命攸关。 苏谭还不清楚自家堂弟的德行,想来是把钱花光了才到他这叫救命:他这人没大没小,就喜欢闹着玩,道长无须当真。 贺洗尘不置可否地撇了眼怂不吧唧缩着脑袋的苏观火他的皮肤极白,在火烧云似的红发衬托下,隐隐能看见青紫的血管如蛛网一般,从衣领下的胸膛延展到俊秀的脸颊。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