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纡的嫡妻向氏,还在扭头与向太后痛诉张氏的不检点,那一头,姚欢已经利用位置与姿态的优势,浑无迟疑地扑上去,一把夺过张尚仪还没捏稳的东西,旋即噌地站起,疾步退到向太后与官家赵煦之间。 “鸠车?” 姚欢诧异道。 片刻前,见张尚仪慌忙掩饰一个鼓鼓软囊似的玩意,姚欢还以为是厌胜之类的人偶,此际细细一瞧,却是个从皇家到民间的孩子,都当作玩具的鸠车。 只是,寻常鸠车是铜制或木制,拴个绳子,由娃娃牵着到处走,而这个鸠车,只如小布偶那般大,绢纱缝制得精巧可爱,握着柔软又有弹性,十分舒服。 刘贵妃见了,上前从姚欢手中扯过鸠车,秀美微拧,杏眼里寒光毕现,盯着踉跄起身的张尚仪问道:“这不是你送给茂儿的鸠车,怎地又回到你身上?” 张尚仪后背一阵寒毛倒竖,只她到底在深宫摸爬滚打了多年,电光火石间强令自己镇静,先剜一眼抱着小皇子、面色惊惧的乳母,用目光示意对方莫慌。 继而,她瞪一眼终于被拉住的向氏,再冷冷地斜瞥一眼姚欢,用这短暂的几息,思谋借口。 很快,张尚仪喘着气,揉着倒地时撞到的胳膊,一瘸一拐地挪到几位皇家成员面前,俯身禀报:“太后,官家,贵妃,妾有罪,今日探望殿下,对殿下的玩偶,不告而取。只因妾从方外高人处听来个法子,寻一只玄色猫儿,将皇子的一件近身之物和猫儿埋了,再烧些符咒,便能令小殿下康复。” 刘贵妃闻言,眼中戾气稍褪,疑云仍在,不待官家发话,便又问道:“既有益于茂儿,你为何偷偷地取走?” “回贵妃,法术之事,素来乃宫闱忌讳,妾不愿声张此法,私下去办就好,乃为贵妃所虑,实在怕内廷之中,会有宵小之辈借此生事,诬赖贵妃。再者,妾对此法,也无甚把握,若先告诉了贵妃,万一不奏效,贵妃岂非更加伤心。若奏效,殿下金体转安,就是大善,妾原本也并不想着贪功邀赏。” 张尚仪侃侃而谈,寥寥数语,却似发自肺腑,宛然一个心底坦荡、灵魂干净的天家忠仆。 姚欢立在一边,不错眼珠地盯着刘贵妃手里的鸠车。 待张尚仪辩解完了,姚欢顾不得这样场合的礼仪,开口道:“官家,民妇能否再看一看殿下的鸠车?” 赵煦面色肃然,对刘贵妃道:“把鸠车,给姚氏。” 姚欢重新拿到这件玩偶,先晃一晃,听不出里头装着什么东西。 她又对着阳光,搓起一层绢纱细观。 这鸠车的前半部分,是只憨态可掬的胖鸟,针脚细腻倒在其次,从鸟头、鸟腹再到鸟尾,乃用绢纱包着里层的锦缎。 姚欢向赵煦道:“官家,这鸠车可否拆开?” “梁从政,你来拆给朕看。” 赵煦沉声道。 毓秀阁的内侍忙去拿了剪子来。 梁从政也是从神宗朝的小内侍做起,内侍们多为苦出身的男孩子,进宫后缝缝补补的多靠自己,故而梁从政拆起布偶来,倒也麻利顺溜。 姚欢与他凑在一处,挑开针脚后,两下里小心地撕扯开绢纱。 失去绢纱的掩护,里头的锦缎完整清晰地露了出来。 姚欢乍见这块锦缎,着实也是一愣。 我去,怎么这样绿!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五年,无论是在那李夫人的顶级制衣坊,还是逛去长见识的开封城其他奢华衣帽铺,从没看到过这绿得像后世立邦漆似的料子。 这种绿色,宛然阳光下的翡翠湖一般明艳,又透着祖母绿宝石的闪亮光泽,此世若非那些天然的禽羽,比如翠鸟和孔雀的毛,单靠常见的染料,怎能染出如此鲜绿的色彩。 现代者姚欢,盯着这片迷人又古怪的绿锦,仿佛回到上辈子置身于美术馆的观感。 继而,关于拿破仑、塞尚与莫奈的死因的传说,涌入她脑海。 一个只有她这冒牌宋人才晓得的词,冒了出来——巴黎绿。 那是近代西方化学家,用硫酸铜、乙酸和砷化物反应出的砷酸化合物。 它不仅翠色夺目,在强光和水中都十分稳定,不易褪色,因而做成颜料与染料后,深得画家与服装商的青睐,当时在法国,甚至连昂贵的假花的叶子,都是用这种被称作“巴黎绿”的染料来染的,隔海相望的老牌帝国首领——维多利亚女王,更是迷醉这种鲜绿色,命令工匠用巴黎绿图样的墙布,装点自己的宫殿。 大自然的毒物,从不应人类的虚妄赞美而变性。很快,越来越多接触巴黎绿的人,因近距离接触砷酸而得病、死亡。积累众多惨痛病例后,科学家才发现了巴黎绿的致命原因。 此刻,姚欢依着上辈子工作时做笔录的经验,迅速地盘划好纠问的内容与顺序,便将摊开后足有成年人两个巴掌大小的绿锦料子,捧到皇家成员面前。 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