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了,他们这位皇帝骨子里尚武,比起文臣,他更偏爱武将。 贤妃刚刚的那番话,无心也好,有心也罢,都难逃影射郑千业的嫌疑。 皇上没有与她计较,话却不留情面:“郑千业是一军之主帅,不是朕一家之私卫,朕失爱子,是朕之哀,郑帅得胜而归,是国之幸。郑帅三守西境,功在社稷,彪炳千秋。大军不日还朝,朕要亲迎。” 大旭朝与狐胡几十年的纠缠,始终是横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狐胡简直就像那除不尽的野草,割了一茬又一茬,非得连根拔起才能消停。 不当皇帝不知道,百年难遇一将星。相较而言,进士一年五十人,倒显得没那么宝贵了。 先帝爷重文轻武,郑千业这一批老将在边关啃了近二十年的沙,直到当今登基,才给了他们应有的殊荣。 郑千业一行人走商道,唯一的弊端是在人烟稀少的戈壁上,常有劫道的沙匪出没。沙匪远比他们更熟悉大漠深处。郑千业此行低调,并不想横生事端,引起狐胡的警惕。 狐胡与大旭之间隔着胡茶海这道天堑,狐胡的侵犯却一次比一次猛烈,究其原因,和这些劫道的沙匪脱不开干系。 高悦行呆在郑千业的身边,经常见他谋算至深夜,神情凝重,且行进的速度一日慢过一日。 此时,距离她和李弗襄上次一别,已经半月有余了。 晚上,他们的就地扎营休息,高悦行在火上烹了一杯药茶,钻进郑千业的帐里。 郑千业把烛台压在地图上,借着昏黄的光,看了高悦行一眼,忽然间,百感交集。 高悦行敏感地察觉到他目光有异,问道:“郑帅?怎么了?” 郑千业挪开目光,说道:“一晃将近二十年啦,我女儿若是投身轮回,现在应该比你还要大几岁。” 李弗襄今年十七岁。 郑云钩死去便有十七年。 郑千业忽然在这个夜里,去回首那段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他比量了一下,说:“我家云钩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跟着我在西境吃沙,夜深人静,也贴心地给我送茶送饼子……” 身为将门子女,最终却死在了深宫的算计中,郑千业一度难以释怀。 当幼年的李弗襄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才从哪双似曾显示的眉眼中,恍惚感觉到——他女儿生命其实仍在延续。 郑千业指着地图,对高悦行道:“你看到狐胡的王庭了吗?” 高悦行说:“看到了,但看不懂。” 外面郑千业的手下今夜不见消停,一直在走来走去。 高悦行在进帐之前,看到营地外埋下了铁蒺藜。高悦行知道,风雨将至了。 郑千业问:“怕不怕?” 高悦行摇头,回答:“我跟着您。” 郑千业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转身收起了地图,闭目养神。 他们一行人的帐篷在一马平川的沙地上,远望像一座座小坟包似的,更像是静息的活靶子。 他们大多数人撤了出去,只剩下郑千业稳坐中帐,烛火燃到最后,发出不甘心的噼啪声,爆出一朵朵烛花。 高悦行轻声说:“灯烛快燃尽了。” 郑千业没有睁眼,只“嗯”了一声。 高悦行:“填灯吗?” 郑千业:“不必。” 在烛灯最后熄灭的那一瞬间,郑千业睁开了眼睛,暗夜里,他的目光锐利似蓄势待发的鹰。 高悦行猛地望向外面。 马蹄声! 脚下的土地都在震颤。 沙匪横冲直撞直捣中帐。 杀声四起的那一刹那,郑千业猛地将她捞起在怀中。高悦行闭上眼,捂住耳朵。 那一夜的厮杀直到天明,郑千业第一次和沙匪碰上,互相试探了根底。 这也是高悦行第一次直面马革裹尸的战场,虽然他们自己人并没有死亡,可是横尸的沙匪身下的土地混上了粘稠的血,令人心里压抑沉闷。 然而,令人觉得可怖的是,这竟然只是个开始。 他们虽然已经很靠近狐胡的国界了,但是郑千业再也没有下令前进一步,他们好像和沙匪结了仇,郑千业带着自己的兵,在胡茶海的边缘,和沙匪互相撕咬着。 经常高悦行晚上在帐子里睡着,半夜却被颠醒,一睁眼已经身在马上了。郑千业持刀,一边挑下一个沙匪的头颅,一边从怀中掏出两个风干的板栗,两根手指搓开坚硬的板栗壳,把黄澄澄的仁放进高悦行的小手里。 很硬,很凉,但也很甜。 整整三个月,高悦行就靠着口中这一抹余味绵长的甜,撑到了援兵到。 詹吉。 随李弗襄一同深进胡茶海的人。他带来了很多郑千业的旧部。 高悦行从前没见过他,不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子。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