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身上。 医生们也着急了。 疫情之下,他们出诊收治高热病人都穿着白色的防护服,这装束和设备让他们好像战场上的士兵,那样强大和权威,要控制局面,因而有些不近人情。要给孙莹莹上冰袋的一声说话了,是个年轻的男医生,声音严厉:“不许闹!你现在是超高温,每耽误一分钟就可能有最坏的结果,要覆冰还是要命?!” 孙莹莹尖叫起来,根本不做选择:“我不!” 她妈妈在外面泪如雨下。 说话的男医生跟做流调的同事迅速地交换了 意见:“病人情绪激动,现场无法处理,马上送医院!”接着他们看向我,“你,你过来帮忙,”医生压低了声音跟我传达指示,也想这样尽量沉稳柔和地要旁边的孙莹莹听话,“无论如何,绑也得绑走… …” 急救医生的命令让我为难,但我知道孰轻孰重,我蹲到床上去,再去扶孙莹莹,手上就用了力气,暗暗地跟她不停挣扎的身体较劲,同时一叠声地继续劝说:“莹莹,莹莹姐姐你听我说,不能再闹了,这跟你们家修房子的时候可不一样,咱是病了,有病得治呀!医生要把咱送医院去,你放心,我陪着你。行不?” 她原本体弱,又发着高烧,之前折腾得耗尽了力气,现在其实没有办法再去反抗一个认真的使劲儿对付她的我和两个男医生的,我很快就把毛衫裹在了她的身上,一只手绕过她脖子后侧,想要从这一个方向用力,把她推到医生们放在床边的担架上去,那上面有绑人的带子,像所有医疗设备一样,你知道它是生病这件坏事情开始变好的转折点,但是你也知道它会让你疼,它让你那么害怕。 我的迟疑被医生的催促打断,我得赶紧跟他俩协作把孙莹莹抬到担架上去,可是另一件骇人的事情就在这一刻发生了:当我触摸到孙莹莹的头发时,我已经感觉到不太对劲儿,那不是正常头发的质感,更像是一种人造的纤维,而当我的手终于碰触到了孙莹莹的后脑,向前用力推动的时候,力气作用在了她头部表面一层上,那一层——如果是头皮的话——被我移动了位置。 我吓了一跳,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我太用力了,我把孙莹莹的头皮给掀动了。 我马上松了手,张着嘴巴,骇然地看着她,凌乱的头发挡住了她的眼睛,让她看上去无比恐怖。 高烧中的孙莹莹也就在这时不动了,两个医生也愣在那里。 她的手慢慢地,慢慢地从头发里向上抓去,从后面抓住了自己的脑袋,一边轻声地说:“好呀,都不知道为什么,都想知道为什么,我就让你们看看,为什么我不肯出去… …” 第十一章 (2) 孙莹莹拿掉了头上的假发,先是看了看跟前的两个医生,接着她把头转向了我,转过来又转过去,让我们三个人各个看仔细。我呆在那里,浑身冒汗,可是根本没法动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我被吓住了。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她正面的脸孔看上去眉清目秀没有伤痕,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现在我明白了,我能形容出来了,孙莹莹的正脸没有在火灾中受伤,她被严重烧伤的部位在头部和身体的后面,我能看见她整个后脑没有一丝毛发,都是红色凸起的瘢痕,轻薄地覆盖着形状明显的头骨,瘢痕延续到后面的脖颈上,她的毛衣和睡衣在挣扎和撕扯中领口向下,从那里可见狰狞的瘢痕侵略了她整个后背——十二年前的大火没有拿走女孩儿的命,没有烧到女孩儿的正脸,却从后面撕掉了这个人一半的皮! 就连张阿姨都不知道的孙莹莹的秘密终于在这一天晚上被我撞破:为什么她脸上的皮肤看上去总是绷紧的,欠缺自然,为什么哪怕最热的天气里她也穿着厚衣服披着长长的头发,为什么十二年的大火之后,她再也不肯出门——那是一个曾经美丽成风景的少女用尽了全力哪怕一死也要维护自己的尊严。 她的妈妈在门口大哭起来:“苦了我的孩子了,苦了我孩子了呀… …” 破防了的孙莹莹没有再戴上她的假发,重重摔回 床上,转身朝向里面,合上眼睛,咬着牙关:“烧死就烧死了,我哪儿不去。” 我看着对面的两位医生,想在那层防护下面讨点指示,可是他们两位恐怕在职业生涯中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也没见到过这样不幸又固执的病人,他们也没主意了。 在这不可开交的时候,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个人从外面进来,我抬头看他,是汪宁。 小汪警官来了。 我接到电话之后告诉了他孙莹莹家里出了状况,他从浑南赶来了。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