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日知听得一顿,先是“啊哟”,继而一迭声地问:“殿下不要紧吧?受委屈啦,难不难受啊?她关在家成日吃斋,府上的厨子也不知做素菜的手艺如何,早晓得我上宫里给她带些热乎的嘛。”又怪他,“你怎么不提醒我,明知道我现在记性不好……” 然后絮絮叨叨,“即便要给殿下撑腰,你也该知会我一声,和我商量一下,我们再探讨探讨,从长计议嘛。做事怎的如此冲动……” 羽林将军摁着太阳穴,身形分外头疼地一颤。 救命。 此时,隔着不远的台阶上,方阁老与方灵均父子二人亦并肩而下。 内阁首辅两鬓斑白,背脊却笔直如松,两手持笏掖在腹上,眼睑一垂,几乎是居高临下打量他的姿态:“平时在朝殿内不常听你抒己见,你还是太拘着了,陛下更喜欢年轻人直言不讳。” 小方大人跟在身侧,虽是父亲,可待他比上峰还要恭敬紧张。 “是……儿子怕说错话,总认为拿不准的事,少说少错。” 方阁老收回视线,语焉不详地开口:“那日声讨梁尚书时,倒是不见你沉默寡言,少说少错。” 他提的是付临野设局起哄的事。 方灵均心里猛然打鼓,恐父亲对当日之举有微词,冷汗直下地解释:“儿子是觉得……” “梁尚书他们,如此针对四公主,多少不算君子所为。” 这番说辞在阁老那边不知是否过了关,首辅大人未再与他深究其中利弊,一面下台阶一面淡淡道:“你如今在翰林院,将来七成是要入阁的,该讲什么不该讲什么,心里有分寸就行。 “长辈帮不了你一辈子的。” 小方大人在原地里多停了一阵,阁老的身形倒是依旧硬朗笔直,留下的话却耐人寻味。 * 巳初三刻,隋策下朝回到家的时候,万万没想到公主殿下还在上妆。 他敢嫌不敢言,只好自己打发自己,在桌边一坐,支着脸看她和婢女们为个发钗的颜色式样纠结半天。 “我觉得蝴蝶点翠的更好看呢。” “不对不对,要搭珍珠才显年轻么。” “咱们殿下本来就年轻呀,正该穿些娇艳的,我瞧这个粉色就很不错。” …… 他点点头,觉得鸿德帝今天早放半日的假也是白搭。 女人们的嗓音叽叽喳喳,比念佛经都来得催眠,隋大将军未能补齐的困倦很快涌上双眼,他脑袋搁在手掌上,不时往下沉一沉,再沉一沉…… “隋策!” 青年星眸猛然一睁,目光里还带着迷茫的惊惶,商音那一身鲜亮的青鸾锦衣便落入他眼中,雪青纱的襦裙衬得她人格外娇俏,仅一晃悠,满头的珠翠就闪耀地反着光。 实在是贵气又不会喧宾夺主。 “怎么样?” 她托起裙摆转了一圈,眸子亮晶晶地等他的评价,“好看吗?” 隋某人敷衍了事地颔首:“好看。” 商音听他这要死不活的嗓音,嘴角顿时一“啧”,不满道:“大声点儿!” 羽林将军登时肃然地鼓掌:“美!” 对方这才喜笑颜开,“这还差不多。” 隋策:“……” 驸马可真是个磨人的职业。 “诶,我说。”他瞥向角落里的铜壶滴漏,没了脾气,“快午时了,你赶得及吗?” “哎呀就隔壁街很近的。” 公主殿下嘴上从容不迫,动作还是不免加快了速度,手忙脚乱地套上耳饰、手镯,拎起要拿去送小辈的礼物,出门健步如飞,一行人匆匆忙忙地钻进马车。 “启程启程,快启程。” 此时的睿亲王府早已门庭若市。 皇帝的亲叔叔做整寿,那排场可就大了,满朝上下岂有不赏脸的道理,便是芝麻官如付临野也被邀请在列,得亏王府地方大,换个小的还不一定装得下这大应的文武百官。 鸿德帝作为晚辈,当然是要登门给叔叔一个面子。 但天子心知肚明,自己在场必会让众人局促,故而颇为体贴地饮了几盏酒,将贺礼奉上,寒暄两句便打道回府了。 他一离开,这酒局可就轻松得多。 女眷们聚在一处聊聊丈夫、孩子、妯娌,家中的烦心事让她们有说不完的话。这三五个一堆说府上的妾室如何如何,那三五个一堆说膝下的子女怎样怎样。 商音既没有妾室的烦恼,也没有后嗣的忧虑,再加上……她贵女贵妇当中全无朋友,面对这群女人,只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席。 她在湖心亭附近的青石小径上散步,手里攥着根不知何处拾来的柳条,心神不属地发呆。抬头却撞上了端着酒杯躲清闲的隋策,她冷不防地骇了一下,随即才喘匀了气说:“是你啊。”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