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夜空中的星光,始毕可汗带领自己的部属快速退向夏屋山。他没有要求所有大小可汗都沿同一路线退却,实际上那也不可能。对于部族联军的战斗能力,始毕可汗比所有人都清楚。如果进攻一帆风顺,他们甚至敢以数百人向十倍于己的敌军发起强攻,并极有可能将对方冲垮。可万一遭受到某场大的挫折,就像大伙今天在雁门城外这样,武士们不退则已,一退则各不相顾。 先撤离的几支部族军队都选择了径直向北的道路。沿滹沱水西岸向繁畤,然后在恒山脚下转往桑干河。这条路上有几个城市还控制在部族联军手里,众人一路上不用担心补给。但始毕可汗没有走同一条路,老谋深算的他料定了隋军会沿着滹沱水追杀。如果来自河北的隋军有心讨好杨广,也会趁着塞上联军后撤的机会穿越飞狐岭。虽然塞上联军南下时河北各郡都按兵不动,但此一时彼一时,杨广还活着,对匆忙撤退中的联军进行截杀,是那些地方官吏最好的将功补过机会。 始毕可汗选择了另一条看上去比较远的路,由土城撤向马邑郡。他非常了解马邑郡太守王仁恭的为人,在大军南下时,也许给了对方足够的好处。而王仁恭也非常够朋友,即便是联军将士的喧哗声已经传入了他的郡守府,马邑郡都没派出一兵一卒。 “已经成了朋友,他敢背叛我么?”始毕可汗狞笑着想,他为自己的安排而暗自得意。但同时他心里又十分沮丧。这么好的一个机会都浪费掉了,真是长生天不保佑突厥。可那大隋又给了长生天什么好处,居然再一次死里逃生? 始毕想不明白,他不懂得为什么雁门城的守军反抗那么强烈,在几乎绝望的情况下居然还能死战不降。他也不懂得中原的英雄居然那么齐心,明知道杨广是个糊涂透顶的昏君,还千里迢迢跑来为他卖命。 几匹驮辎重的老马倒了下去,令前进中的队伍拧出了一个大疙瘩。负责看管驮马的牧奴拼命地拉扯缰绳,试图让可怜的牲口重新振作起精神。老马喘着粗气,口里发出“哕哕!”哀鸣,它非常卖力,但就是无法站起身。牧奴割断马背上的绳索,准备替牲口减轻负荷。始毕可汗的亲兵跑了过去,一刀刺入了老马汗淋淋的脖颈。 血一下子喷起三尺多高,泉水般溅了牧奴们满脸。“大汗有令,倒下的马匹连同辎重一概放弃,任何人不得耽误时间!”无视牧奴们悲愤的眼神,亲兵们大声喝道。紧跟着,另几声草食动物频死之前发出的哀鸣在顺着夜风传出老远。 塞上的夜风很冷,来自北方草原的寒气穿过远处群山头上残破的内长城,吹得人透体冰凉。被汗水润湿后的锦衣贴在前胸和后背上,硬硬的就像两块铁皮。偏偏在这寒冷的秋夜里,始毕可汗还不能轻易停下来更换衣服,作为整个北方草原的主人,他的动作是否从容不迫关系着大队兵马所剩无几的士气。如果大汗自己都慌了神,底下那些没经过多少训练的部族武士非炸了锅不可。 现实情况和责任心让始毕可汗只能坚持,坚持着不停下来休息,坚持着命令麾下放弃部分抢来的财物,杀死脱力或者失蹄的老马,坚持着要求亲卫们挑直代表着大汗威严的羊毛大纛,以证明大军是在有秩序的撤退,而不是在溃逃。 “大汗,土城就要到了,是否进城驻跸!”阿史那却禺喘息着靠上前,低声询问。土城是卡在雁门郡和马邑郡之间的弹丸之地,由于其位置独特,始毕可汗在围攻雁门的同时刻意留下心腹爱将拔也古带领一千武士驻扎在那里。只要平安过了此城,大军就可以退入马邑郡。然后顺着桑干河东岸一直向北,五天时间便可抵达白登山。过了白登山后,便是突厥人的天下了,纥真、武周、乞伏泊畔的大小部落会前来接应,确保大汗平平安安地回到定襄(注3)。 “绕城而过,命令拔也古放火烧了土城,然后快速跟上!”启民可汗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回答。 “可那里存着两千多车干肉?”已经变成了忠心幕僚的却禺瞪圆双眼,小声提醒。与其把两千多车干肉一把火烧掉,何必不让大伙取来路上当干粮吃?反正敌军至今还没有开始追击,大汗又何必走得这么匆忙? 没等他发问,一记马鞭已经劈头盖脸地抽了下来。“让你去你就快去,别耽误功夫!”始毕可汗不耐烦的怒斥,神情就像一头发了春的公牛。 如今的阿史那却禺已经不是当年的却禺设,手中没有兵权,即便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只能憋着。深深地向始毕躬了下腰,他陪着笑脸说道:“是,是,我这派人去。放火烧掉土城,什么也不给汉人留下!” “老货!” 始毕可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继续策马前行。凭心而论,阿史那却禺的建议是持重之言。草原上物产不丰,两千车干肉够一个数万人的大部落吃上整整一个冬天。始毕可汗的嫡系兵马有六万多人,冲进城去每人抄上一小捆,不需要耽误半个时辰就可把这些珍贵的食物全部搬完。但始毕可汗总觉得这样做不妥当,就像一头纵横了多年的老狼,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夜幕后隐藏着危险。至于这个危险到底从那里来,他却又嗅不到。所以只好尽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