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之上,是浩渺的命途,是动荡的人海。他独自离魂地在里面走着,却觉得是在深海中坠落,一直无底的坠落。 归家来,也是满园的张灯结彩。云氏是个临危不乱的人,就是在大厦倾颓的前夜,也维持着十二分的体面。 仇九晋走回清冷的屋子,独坐了半日。坐到四更,灯昏人静,偶有鸡鸣。天将要亮了,又会是崭新的一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光像树木的年轮,圈绕着他,勒紧着他。 也就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仅仅一念之间,他取来丫鬟们的头油,浇在各处。旋即擎来一盏银釭,向某个浇透了的角落里瞭望片刻。 漫长的一刻,他的一生都是这一刻翻涌着,父母亲朋,仕途名利,皆是深刻的痛与无奈。若说深刻的爱,他仍然只想到箫娘,紧着也想到他对她下辈子的承诺。 然后就毅然决然地投下了光烈的火。 仆从们忙到三更天,这会睡得正好,这屋里又偏,谁也没来得及发现这屋里愈烧愈烈的火势。 满府里只有玉台未睡,或许是门窗被钉死的原因,挡住了阳光,她的世界早没了黑天白夜。她穿着湖绿潞绸寝衣,披头散发地扒在窗上,透过木条的缝隙望见燃烧的夜空,是令她心痛又耻辱的方向。 红红的火光由那些斜斜的罅隙里映落在她死气沉沉的眼睛,红得似连她的瞳孔也烧起来,烧得兴奋,烧到癫狂! 许久许久,烧出一行眼泪。 第63章 归路难 (三) 始见天光, 凛风里掺着烧焦的味道,吹向绿杨芳草。南京城醒来,依旧烟波拍岸, 玉楼林立。 兵马司的人踏碎了清晨的宁静,是何齐与带兵围了仇府与云家。仇通判的希望一夕落空, 把罪名推在个烧得辨不出人形的儿子身上, 谁肯信? 对林戴文来说,倒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关口是,这样大的事,就算银粮追回来, 也得有人来担。何齐便下令拿了仇通判云侍郎,雷厉风行地封两家的府宅, 一干人口暂且收押问审。 席泠早起到衙门,没见着仇九晋, 只当他是被拿去了兵马司。正过问郑班头火耗银子送交应天府户科的事情。忽见白丰年吁吁跑进内堂,横肉乱颤,满心惊惶, “二老爷, 县尊没了。” 郑班头与席泠相递一眼。这话说得玄妙, 郑班头拉着他问:“什么叫没了?” “死了!” 恰逢差役端茶进来, 白丰年火急火燎的呷一口,烫得嘶了一会气,适才落到椅上, 镇静许多, “方才应天府来人传话, 我在衙前撞见, 就告诉了我。说是县尊昨夜于家中自.焚身亡,衙门里的事情,暂且要二老爷顶着。” 席泠刹那失神,短暂地窒息后,岑寂地朝白丰年望下来,“仇家的人呢?” “仇通判被何推官带去了兵马司,说是涉嫌贪墨,连带云家也被封了条,云侍郎也被带了去。南京今日乱了天,只怕应天府有不少人这会正心慌呢。” 席泠把眼挪向内堂的大门,晴光由屋檐上满泄下来,照得空旷的场院金灿灿一片,春复归,人却如飞絮。他缄默了一会,又问:“仇家的人都被收押,谁替县尊收殓?” “噢、”白丰年把肥肥的身子歪正,搁下茶盅,“听说下晌要叫仵作去验明,倘或确是自.焚,林大人吩咐把他的尸首交给他家一房亲戚,请他们代为收葬。” 兵马司审讯的事情与席泠不相干,他不再多问,只管忙起来。午晌出衙,走回家去,箫娘正在灶台后头烧午饭,满院的饭食香味,暖融融的,席泠却仍觉心冷。 关于仇九晋的死,他说不上任何哀或悲。他们该是敌对,但从未恶语相向,两个都把读书人的体面维护得很好。但席泠很清楚,他嫉妒过仇九晋,仇九晋也嫉妒过他,为着眼前这个人。因此他心里百转千回,是为对同类的怜悯。 箫娘见他坐在石案后头有些意沉,在灶后欢欢喜喜喊他:“你今日回来得倒早,鱼再蒸一会咱们就吃饭了,你没在外头吃过吧?” “没有。”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