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连嘿嘿笑道:“去外面溜达了一圈。”说着从身后拿出一根粗大的木棍道:“师傅,我看您烧火棍不太好了,就给您去外头找了根好的替换。”他恭恭敬敬将木棍递过去,可是眼底那些古灵精怪的光,师傅哪里看不出来,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在光溜溜的脑袋上呼了一巴掌:“我看你最近是活腻歪了,一点正事儿不干!兔崽子,我今天还得教训教训你。” 赵南连警觉地直起身子,双手护住屁股,心虚地笑道:“师傅,这是谁在背后嚼舌根,我可是很听话得,除了我,您找不到第二个比我还听话的徒弟。要不您考我的功课?不过我这屁股师傅您还是饶它一马吧,再打下去,真的要开花了。” 师傅冷眼瞪着他,听了他一番“厚脸皮”的自卖自夸,就连旁边其他南字科的弟子们都不屑地发出嘘声。 “赵南连,连你要是都说自己乖巧听话,那洋鬼子还用火烧圆明园吗?招呼一声全都跪下听话便是了。”有一个嗓音最大。 “洋鬼子的话当然不听,不光不听,我见了他们就让他们知道咱们拳头的厉害,打的他们满地找牙。”赵南连又扭过脸儿,笑嘻嘻地舔着脸望向师傅,“但是师傅的话我肯定听。” 师傅哼了一声,从屋里拿出二胡坐定,对赵南连吩咐说:“不是说听话吗?给我把《苏武牧羊》第十八场来一遍。” 众人哈哈大笑,大家都是曲艺班子,就算会唱两句京剧那也是“学”,不是本行,更何况这么难的戏,他们听都不爱听,更不用说唱了。 赵南连面有难色:“师傅,我这……我这还没学完呢……” “这段学了,就唱这段。”师傅存心要让他难堪,毕竟“打”基本已经失效了。 赵南连只好硬着头皮,清请喉咙,胸口如汹涌一重热流,嗓子也跟着如同开了口的热酒,声音喷涌而出:“叹光阴去不归梦幻泡影/老苏武和番邦不能回程/我几番登高山家乡望定/沙漠宽路途远阻隔长城/想当初围白登单于犯境/陈平计作傀儡救了主君/到如今困北海谁人怜悯/只有这形共影珠泪淋淋……俺,姓苏名武字子卿。官居汉室中郎将。只因十五年前奉旨出使匈奴国,不料被番王留住,劝我归降。是我大骂番奴,只求一死。因此打在北海牧羊。随来三十余人,至今未知下落。思想起来,好不伤感人也……大丈夫立朝廷当报皇恩/苏子卿困北番身伴羊群……额……伴羊群……额……师傅,后面的我忘了……” 他眼光乱飘,挠挠脑袋,有些惶然无措,担心师傅真的要因为自己忘词再把他打一顿。抬望眼间,正看到墙头的月宜,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观望着大宅院里发生的一幕幕。 赵南连不会唱下面的了,粉霞艳光已然下场,可是台上的胡琴声未停。老师傅兀自沉浸在胡琴的声音中,皱着眉,眼底晦暗难以分辨。众人也都不敢再吭声,只等着师傅将剩下的二黄原板拉完,怔怔坐在凳子上,隔了许久,赵南连听到师傅幽幽唱道:“大丈夫立朝廷当报皇恩/苏子卿困北番身伴羊群/这也是命运低遭逢不幸。” 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撺掇赵南连上去询问。赵南连也心里担忧,走到师傅身边,小声地试探着,心里惴惴不安:“师傅,您还在生气吗?我以后一定好好学。这一出我明儿再学给您听。” 师傅收了胡琴,叹了口气,轻飘飘地说:“罢了,不用学了,再学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师傅站起身,身子因为年岁大走路的时候也颤巍巍得,佝偻的背影蒙上一层模糊的哀戚,转身往屋内走去,赵南连隐隐约约听到师傅念叨着:“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师傅怎么了?”弟子们围拢过来,关切地询问着赵南连。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累了吧。”赵南连摊摊手,也是一头雾水。弟子们这才舒了口气,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偌大的大宅院只剩下赵南连和伏在墙头的小女孩儿对视着。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