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妈妈红着眼睛摇头。 当日她的处境有多艰难,她现在都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整个府里,除了大姑娘,谁还敢沾她的边儿?这样的善良,也是同先太太如出一辙。 想起江氏夫人,郑妈妈神情一肃,不免又提起先前的话题。 “……这样看来,老爷心里是有太太的,姑娘这回回来,不妨便先将先前的嫌隙放下,先谋得一门好亲事再论其他……” 在郑妈妈听来的消息里,自然也是晏安宁攀高枝不成反被退亲赶出顾家的故事。 晏安宁垂眸笑了笑。 父亲还在不在意她的母亲,她已然不在乎了。相信即便是母亲九泉之下知道这种事,也未必会开心。倘若她要的是父亲这样藕断丝连,得陇望蜀的感情,当日也不会无论如何都容不下一个小小的成氏了。 这一次她回晏家,也不是来扮演什么听话懂事的长女的。 她只是觉得,有一些东西,不该再让某些人心安理得地继续享受下去。 譬如,晏婉宁当着众人的面吟诵的那首不合时令的“即兴诗”。 再譬如,那摆出一副在夫人姑娘之间如鱼得水,同她用那样的社交辞令的成氏,在听到她的寥寥几语后,骤然色变的模样…… “安姑娘,老爷过来了。” 珠帘外,有下人矮身禀报。 屋里人均循声望了过去,晏安宁眸光淡淡的,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请老爷进来吧。” 第83章 夏日炎炎,晏安宁刚回来不久,住进的东苑倒奉上了冰,晏樊自竹帘后进来,紧拢的眉头便松了松。 成氏虽然在一些大事上指望不上,可家里这些细微之事这些年来到底有了些经验,总算不必让他为琐事烦心,闹得家宅不宁。 晏安宁抬眼打量着这位多年未见的父亲。 晏樊与江氏夫人成亲的时候已经过了弱冠年岁,待生下晏安宁,又过了好几年的光景,是以如今已是年过四旬的中年人了。 多年养尊处优的优渥生活并未让他身形臃肿痴肥,恰恰相反,他身材高大挺拔,五官仍旧能算得上俊朗雅致,一双眼眸炯炯有神,行起路来亦是动作敏捷。或许年轻时候他便是名动江陵的美男子,但如今再看,反倒神采更胜从前,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晏安宁让下人奉了茶,便兀自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像极了乖巧懂事恪守规矩的闺秀。父女多年未见,到底有些生疏,晏樊捏着茶盏思索片刻,带着些讨好意味地道:“……既然回来了,便安生待着,这里就是你的家……只是你多年没回来,这府里的事情恐怕都不清楚,为父平日里杂事多,恐无暇照顾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找你母亲要便是。她虽没见过什么市面,但胜在性子温和,定不会为难于你……” 语毕,便见方才还面容沉定的小姑娘脸上泛起了疏离淡漠,嘲讽地笑了笑:“晏老爷这话说得离奇,我母亲都仙去多年了,这家里,哪里还有什么人能让我唤母亲?” 提及江氏夫人,晏樊面上的神情不由顿了顿。 再看面前的晏安宁,心间不由微叹。 他这女儿,倒是不仅和江氏生得及其肖似,就连这脾气性情,竟也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 “你可是心里头还记恨着当年的事?”一声生疏的晏老爷,让晏樊不由蹙眉叹息一声,继续为成氏开脱,“当日你年纪小,救人是心善之举,可到底与你母亲无关……她那阵子忙着操劳你生母的丧事,又是初上手,最多是个管束不力的失职,绝不会是故意要害你的,你不必将她想得那么不堪……” 晏安宁深吸了一口气。 当日姨母江氏闹得那么大,连晏家族老都惊动了,便是成氏真只是失察,可仅凭这一点却也已经让晏樊在族人面前丢尽了脸,更何况,成氏能蓄意打压郑妈妈至此,何尝不是一种杀鸡儆猴的手段? 她这父亲纵横江州,生意场上的魑魅魍魉都见多了,素来又是最爱体面的,竟然识不破这内宅妇人的小手段,还大度地宽宥了她……到底是枕边风效比灵丹妙药啊。 也是,若非如此,成氏岂能顶着晏太太的名号在江陵逍遥这么多年? “将她扶为正室,是您的事情。可我自八岁起便未曾在江陵生活,不曾承受她一日的恩荫,这声母亲,我是不会叫的。” 又何止是没听到她叫成氏母亲?便是他这个生身父亲,自打坐到这儿起除了她一杯茶也没听到任何请安问好的话。 晏樊已然多年没有被这般慢待过了,往日里便是他再宠爱晏婉宁,以后者那样娇纵的性子,也是不敢在他面前耍小脾气的。 他心里不免有些愠怒,但听大女儿言辞间提到她寄人篱下住在京城的事情,想起那两个妈妈回来报的信儿,他又默了默,生出了些恻隐之心,到底没有大动肝火。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