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肖似兄长引以为豪,此时她却心中愧惭,她这样子哪里像哥哥了?连侄儿都能做到的事情,她自诩兄长至亲却未曾及至,实在不配做兄长敕封的大长公主。 辅国宣仪大长公主刘莘吉缓缓站了起来。 卓思衡见此倍感欣慰,却也无比忧心伤怀。 大长公主看着卓思衡,既悲又叹道:“哥哥信任罗贵妃,而我信任罗女史,我们二人却都因此而失望至极,我既有失去兄长的丧亲绝痛,何尝又没有惨遭背叛的深以为恨?今上愿意经我手处置二人,是用心良苦了。” 卓思衡看她神色,忍不住又说道:“此乃千古不解之伤心事,可大长公主还请保重自身。” “旁人说这个我就当客套话了,但卓相,你不一样。”大长公主真挚道,“我相信你。” 卓思衡略略放心,大长公主这样说便是有振作之意了。 “不怕卓相笑话,早年哥哥甫登皇位,我为仇恨所困夜不能寐,后来为了不被仇怨闭目塞听而影响我辅佐哥哥,我也曾寻求佛法与高僧,想找到可平息内心波涛的解答。兄长为我安排法师讲经,法师说,人哭着来到世上,是因为知晓一世将受之苦而伤悲,而人含笑离世,是因为知晓苦难已历最终求得正果。”说至此处,长公主低头苦涩一笑,“可哥哥却是带着眼泪离开的,大概是因为他心中清楚得很,这份‘一世之苦’将在他身后无限延续,永无消解之日。” 卓思衡静静看着大长公主的神色自含笑回忆变为苦涩,最终又回归往日最常见的仪容端庄平静道: “苦痛不会随死亡消弭,仇恨也自然不会。可我这些日子总忍不住在想,如果是兄长会如何处置此事,以罗元珠的才干,他必然会隐忍不发使其能尽其用,将自己的抱负与基业置于最先考量。可我每每深夜入梦与兄长团聚,醒来却又孤身一人飘零世间,心中深恨如何能解?卓相,如果是你你会如何?” 面对大长公主伤悲的提问卓思衡温言道:“我未必会比先帝更有冷静的魄识,有时也会因一时心软意气用事。” “可是正是为此,兄长才让你辅佐今上和照顾我。”大长公主低头一笑,“这是兄长最欣赏你的一点,便是你即便慧判多谋与远见卓识超乎常人,却依然有一颗常人的心。我做不到你与兄长的本领,但至少见贤思齐还是能懂的。罗氏的身后事就按兄长的旨意办,至于罗元珠,她辜负我的信任,即使最后在你妹妹的劝导下悬崖勒马,却也令我险些难以见到兄长最后一面,此恨绝非寻常,我不会重用也不会再见她,但是她的才能却是我生平前所未见的女中翘楚。女学的明日尚待打磨,仍需她这样的英才来匡助鼎力,我不喜欢辜负自己的人,却也不希望自己的寄望半途而废。所以就让她自己选吧,随她姐姐去也好,留一条命也罢,这是我最后能效仿兄长的底线了。” “是。那臣便将这个消息告知圣上。也请大长公主准备后日的大朝会,圣上期待您能出现。” “你比我想象中要平静得多。”长公主对卓思衡异常镇定的反应有些许诧异,“我以为你会劝我下达后者的谕令。” 卓思衡本已告辞,听闻后又退回来,十分坦然道:“臣此行是替圣上求大长公主示下,自然奉行您的口谕。” “你不替罗元珠求情?你们自在内廷与外朝为臣以来便交情很深这我知道。” 面对长公主的疑惑,卓思衡在临别前最后施礼一拜,沉毅道:“大长公主也应该知晓的,臣与先皇的交情,也很深。”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大长公主府。 第238章 雪夜,大理寺典狱。 一匹灰色老马孤零零拴在马棚,太冷的天气让它半口草料都不想吃,尽管如此,大理寺的值夜的巡卒还是小心翼翼给它往槽里不住添加可口的草料。 一边添一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小声抱怨:“大半夜的……怎么来了这么大的官……” 不同于刑部大牢,典狱虽在地下,却宽敞干燥,多设灯台明盏于通道夹壁,又以干草垫地,再洒青灰除味,没有寻常监牢的潮湿虫蚁与腐臭气息。 这里关押的大多是朝廷的机要犯人,或是身有重罪却因诸多原因悬而未决,以及尚待三司会审及皇帝亲自问讯宣断故暂且羁押的官吏,因要涉上,故容不得苛待。 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