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对上卓思衡的眼睛,对视半晌,他正要开口,忽然听一声高叫自身后嚷起: “我娘是皇上的姑姑成端大长公主!你们好大的胆子!” 卓思衡看过去,原来是景宗最小一个妹妹的儿子在那里叫嚷,可能是听说要被压去见皇帝于是心急,只能出此下策,妄图以宗室的贵重身份要沈相忌惮,好来个就地松绑。 虽说真的很蠢,但卓思衡还是暗自希望这小子声音再喊大一点,让更多人听到,忍不住偷偷给他加油鼓劲儿。 短暂的凝滞后,沈敏尧再不逗留,连看都未看此人一眼,只对胡公公和杨真说道:“杨指挥使,胡总领,请一道回宫复命,并为此事同作见证。” 二人皆礼让沈敏尧先行,他身有皇命,也不推辞这份礼数,走在最前面出了国子监,禁军将所有绑住的人全都带着跟上,杨真不忘回头单独对卓思衡抱了个拳,眼神仿佛像在说都包在我身上了。 “大人,该要他们先行归家,我们也得准备准备了。”卓思衡对姜文瑞低声道。 于是遣散已是心惊胆战慌乱至极的学生们,卓思衡和姜文瑞分别派人去通知家里人,今天不用给他们留饭,来大活儿了。 …… 正是午间用膳时分,宫里这个时间总是相对安静,然而今日天章殿外确实严阵以待的紧张景象。 自从归来复命的沈敏尧、杨真和胡百川归来,气氛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三人将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知皇帝,又让人带来那些闹事被绑缚的宗室与官宦子弟入殿,由已是差点被气死的皇帝亲自审问,这些酒囊饭袋有惹是生非的能耐却没一个能在皇帝的怒火面前说出完整清晰的囫囵话,颤颤巍巍交代清楚斗殴的始末,气得皇上命禁军将这些人统统打入大理寺的大牢。 一时之间,皇宫忽然变得和大朝会一般热闹。 皇帝嘴唇气得发白,胡百川赶紧叫来太医,皇帝顾不上这些,先让人传召这些闹事子弟的父亲长辈入宫问话。 等卓思衡和姜文瑞赶到时,天章殿外的空地上已经跪了不知多少个免冠请罪的王公侯伯外加朱紫大员,那些犯事被捉拿子弟的亲眷都在里面挨着骂,外面这些是听自己家不争气的孩子回家告知此事,预感大祸临头,主动来这里替自家孩子谢罪的父亲叔伯与兄长们。 卓思衡看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也是跪在二月尚寒的石板地面之上,体态虚弱摇摇欲坠,很是可怜,可他心中又明白,若不是这些人没有担负起责任,自家的孩子又怎么会变成这样?今日那么多闹事的,却也有始终站在一边安分守己的学生,不参与也不胡闹,只安静去到少人的角落从旁静观。自己弟弟卓悉衡也在这些人当中,只是他深知不愿给哥哥添麻烦,故而将自己隐藏的最深。 这些孩子的长辈便不用受此等痛苦。 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卓思衡告诉自己此时必须狠下些心,他们没有教养好的孩子,如今轮到自己来管,为了真正的治标治本,他此时必须冷下心肠,做完该做的事情。 于是他和姜文瑞一后一前,在最靠前的位置跪下请罪,跪请皇上责罚二人统辖国子监不力的罪过。 这件事已是发酵得极大,不止男性长辈,好些闹事子弟的女性家长若有诰命品级和宗室册封,也都急切奔走起来。她们穿上礼服,去到皇后宫门前请罪,要请治她们教子无方之责。 总之,小半个朝廷的官吏和大半个宗室玉牒上的人齐聚一堂,场面仿佛祭祖和朝会的混合,好不热闹。 皇帝发了大火,撂下话来说此等有辱斯文的事必须严惩不贷,一个都别想跑。宣仪长公主本在自己府上,编书一事已至最后校对,女编修们都恪尽职守每日必来,罗元珠同卓慧衡一道,将之前长公主有疑问处一一解释,却听宫中女官前来告知长公主此事,并将眼下情形火急火燎地交待了七七八八。 三人皆是一惊。 卓慧衡听国子监三个字,心跳陡然骤烈,又听自己哥哥眼下也在跪天章殿外请罪,更是顿时心急如焚。 “皇上如何?”长公主最关心的自然是自己哥哥了,“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皇上如此惊怒,只怕会肝胆气郁损伤龙体,皇上却斥道那些闹事的不堪之人才真的是不顾他的死活……眼下人乌泱泱跪了一片,京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乱作一团,胡总领要我出来请长公主您入宫劝劝皇上,事情闹得是太大了,不怪皇上生气,实在是那些……”女官不敢当面直言罪魁祸首的罪过,只能隐语,可从表情看得出,在旁人眼中,此事已然是一桩耸人听闻的丑闻了。 卓慧衡听完,竟略放下心来。以哥哥的能耐,必然不会让事情闹至此等地步,除非……他是故意为之,让这碗水满而流溢,乱象丛生。 长公主撂下手m.ZzWTwX.COM